“小雪儿,你慢些跑,你让我这四条腿竟然还跑不过你两条腿的,那我不要面子的啊。”这六瓣雪花已然失去了一瓣,可不能将这一瓣白白浪费了去。她一路小跑,却东躲西闪,因为这肉身不易,她很害怕下一秒便又成了猪猪。
粉球一路在后面追着,却念念叨叨,让梨末好生苦恼。良久,二人终于来到了一处雅致的宫殿,隐隐的药香味从殿内幽幽的飘了出来,门上赫然书立着三个大字御药方。梨末掸了掸这一路的尘土,徐徐舒了一口气,对着门前的小厮拂了一礼,道:“奴婢是霏毓宫的,咱家娘娘身子不好,红袖姐姐命奴婢来取些药材。”小厮上下打量了梨末一番,见她样貌端正,谦和有礼,便也没有多做盘问,直直牵引着她去见了当值的太医。
梨末环顾四周,只是一些配药的小厮,也只有一个穿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在配药,他神态严肃,手却微微有些发颤,瞧上去有些年纪和资历的,“寄生,秦艽,白芍,川穹,茯苓细辛,防风,炮附子,牛膝都是治疗风寒再寻常不过的药材,若是加些薄荷叶配成水熬煮想来会更加有成效一些。”梨末不自觉拈来,竟惹的那太医连连点头,直拍着脑袋说是老了糊涂了。
他抬起头,望了一眼眼前的女子,在普通不过的脸蛋,倒是这身上的衣饰,竟比寻常的宫女还要素净几分,瞧着倒像是个被主子嫌弃的,只是这番学识,却瞧上去像个正经的大夫一般。“你是来做什么的?”
“奴婢是霏毓宫的,娘娘差人从宫外请了大夫,开了药方,嘱了奴婢来取药。”这一本正经的说谎她倒是也脸不红心不跳的。
阳妃近日来身子不好,太医也是几次三番去了霏毓宫请脉,可怎么料到都叫她给打发了回来,如今又是去宫外请了大夫,又是派了一个小宫女来取药,莫不是得了什么难以言说的病症吗?
当值的太医姓钟,可也算是太医院资深的老人了,做事自然也是小心谨慎的,梨末这般莽撞的跑到御药房来取药,自然是要盘问了一番的,“你说你是替阳妃来取药的,不知娘娘得的是什么病啊,为何几次三番拒绝了太医院的请求啊?”
“这主子们的事情,我们做奴婢哪里能说什么呢?您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这些个事情怕是也能够了解的吧。”钟太医点了点头,心底已然脑补了一番场景,却终究是同意让梨末去取药。
梨末望着这满满当当的药格,想起了那一日探寻他的脉息,这并不像是有心脏之类的疾病,倒像是中了什么毒一般,可这毒细细想来又有些怪异,只这几日她终究想起了那在书中瞧见过的药蛊与食蛊似乎此症状极为相似,又难以轻易被发现。她凭着自己的记忆取了药材,可这倘若明目张胆的将这些药材熬成了药,又怎么能够糊弄景亭喝下去呢?她又生出了几番苦恼。
“粉球,我们走。”她一拍脑袋又宛如风一样的女子一般狂奔。这可把粉球折磨的够呛,这埋怨却从未停止过,可梨末却全然当做两耳不闻,一心只惦记着自个儿的目标。
她一路小跑进了小厨房,这个厨房里却只有一个大厨在那守着,原来是朝阳殿的小厨房,而这厨师便是专门为景亭做吃食的,可这几日他也正苦恼,这景亭油盐不进,吃的也越发难以入口,怕是这般下去,迟早小命不保啊。
见有一女子入了朝阳殿,这小厨师却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这朝阳殿自从景亭登基以来可是从未有过宫女,“站住,做什么的?”他怕是与那些小太监相处久了,这口音倒是有了几分相似的。
“阳妃娘娘知晓近日陛下胃口不佳,见奴婢会做些药膳,特意寻了奴婢来,为陛下做些吃食。”这小厨师一听倒是极为欢喜的,虽说近日来阳妃与陛下有些不愉快,可这偌大的后宫毕竟也只有一个妃子,自然是得罪不起的,何况又有人能够替自己解决眼前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这广东的早茶最是丰富多彩,梨末便做了些流沙包,水晶虾饺,萝卜糕之类的,还特意砌了一壶普洱茶并中和菊花等药材,却不让这药味溢了出来又难以入口,很是清新。这般别出新意的点心,想来让人看到已经有些食欲大增了,何况是从未见过的人呢?做完这一切已然是夜幕降临的时分了,见到小厨师欢喜异常的将这些食物送去给了景亭,她才终于坐在了一旁的木凳子上歇了歇,却还念着不知是否合了他的心意。这些药材虽然能够解毒,但观他脉息,似乎中毒已经有了一段时日,要想根除定然是不够的,可这微薄的身子,这渺茫的恢复人身的机会,她能做些什么?
“陛下,小厨房送了些吃食过来,您都不曾用晚膳,可是用上一些?”那小厨师瞧上去很是谨慎,毕竟这君王的心意,好与不好万般皆是过错的,也不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微黄的灯光下,景亭正在翻阅的奏章,这在其位,谋其政他也算是做全了,可左右不过是这份责任,为何却这般疲惫不堪呢?只渐渐地他的脑海中竟有些沉重,空中飘散着悠远的味道,淡淡的,但却让人觉得越发有些沉重,景亭点了点头,示意将这些食物端了上来,这本是精致非常的点心一上了桌子,却让景亭的眼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了苏浅落做出那些别致的食物,连同她冷冽决绝的眼神,刺骨冰冻的话语,都如一把利刃一般,让他在一瞬间失去了理智,端起那虾饺便砸了个粉碎,“苏浅落呢,苏浅落呢,叫她给本王过来,莫再搞这一出欲擒故纵,难道以为本王还会愚蠢到再一次给她杀了我的机会不成?”他似乎迷失了心智一般,眼神迷离,身子东倒西歪的摔打那些可怜的点心。
吓得那小厨子连忙跪倒在了地上,简直是五体投地,“陛下,陛下,这,这哪里有什么和宁郡主啊,不过是阳妃娘娘知晓您近日来胃口不佳,派了个会做糕点的小侍女罢了。”他的声音颤颤巍巍,生怕下一秒就要脑袋搬家了,就连一旁的路随风亦是捏了一把汗,不知何时起,一向温润谦和的景亭登上了那般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竟然连这温和的性子也一并改变了,连自小跟随的路随风都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着。
景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尽力让自己恢复神思,路随风赶紧倒了一杯茶水,递了上去,好在,这琳琅满目的吃食也还剩下一件流沙包和一壶香茶。这一杯茶水下肚,他觉得那可怖的神思消勉殆尽了不少,他吃力的坐了下来,这才望了一眼满地破碎的碗盏和那已经摔碎的食物,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他这般玲珑心思,怎么会猜想不到自己中了毒呢?可秘密遣人寻了多少高人,也只能短暂用丹药压制,却亦是无法根除。
他望向那一杯已然饮尽的茶盏,拿起一枚流沙包,在眼前反复端看,竟然一时出了神,这滋味分明放了药材,可此人用心为何,难道她能够解了这毒吗?可这数年间,遇到的人之中,能够做出这般食物的,怕是除了她也再无旁人,可这一世怕是她也再不会做了吧。
“去寻做这吃食的女子来,立刻。”他的命令总是这般简单却又容不得别人抗拒。
梨末从不曾想过他还因为一份小小的吃食会见她,被告知的那一路,虽短短几步,却仿佛走了长长一生内心的情绪,难忍的,欣喜的,苦涩的那般汹涌而过,“陛下,你要见的人来了!”随着侍从都退了出去,这是她第一次以这副真实的样貌面对他,面对真切的他,她在那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他瞧见自己的样貌会不会鄙夷,有无觉得有些熟悉,甚至感觉到一些什么?
可是很显然她都错了,他甚至连头都不曾抬起来好好的瞧她一眼,“听说是你做的这些吃食,可是放了什么药材?”这话虽听起来问得云淡风轻,却是一种无意识的试探!
“不过是阳妃关切陛下身子,奴婢随意做的,没什么特别的!”她失望极了,原来还是太过高估了自己,这副样子又叫谁看了会有熟悉的感觉呢?她却有些不耐烦,真想赶紧离开这座牢笼!
她的表情却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可不知什么时候景亭已然走到了她的面前,正神态威严的瞧着她,她倔强的眸子对上他怀疑的眼神,一霎那,电光火石流转在二人之间却不自知,“你是那一晚出现在这里的女子,说,你是谁派来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紧紧逼迫着!
他这人,何时这般喜爱抓住女子的手腕了呢?她可不是那苏浅落,如今的她从不欠他什么,她一把甩开他禁锢着自己的手臂,用尽了气力,也让景亭太过震惊,“你从来没有相信过别人吗?”她的眼中有星辰大海,有太多太多的欲语还休,却都化作眼角隐隐作痛,却不曾滴落的泪水!
这双眼,这神情,这瞳孔中渐渐放大的心殇,恍惚间觉得这般相似,他竟一时语塞,他可曾相信过?不曾…。“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我都不在乎,你只要留下,将我的病治好,我便答应你一件事情!”他也不知怎么,竟然脱口而出这条件,可出了口便别提有多后悔了,可君王又岂能够又游戏之言语呢?
“奴婢不懂治病!”她确实很想将他的病治好,可一时怒气涌上了心头,又怎么能够轻易答应了他呢?更何况如今冒用了昌平宫中婢女的身份,来日,若是揭穿了怎么办!可若是不答应,这毒入了五脏六腑,她自然会是后悔终生的!
“不懂!”他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又如何能够相信这般用了巧思的将药材融入食物,却还假装不动声色呢!“不懂你就留下每日里做些吃食来!”他倒是给了她一个台阶,想着这一回她却不会这般不识好歹了吧!
可显然他也是太过小看了她。“奴婢是阳妃宫里的人,再者这朝阳殿从未有女侍从,再再者奴婢又不是您的厨子,您要吃,尽管叫厨子便是了。”她嘟着嘴巴一脸不满意的样子,却全然忘记了眼前之人亦是一个帝王!
“我不是在同你商量。”他将脸凑近了细细瞧着她再倔强不过的眸子,那般威严自然是,好吧,她内心os,她还是怂了,可别没等到他的happyending她自己倒是先有了结局。
她将目光转移到一旁,不去看他,说话自然也有了底气,“可以,但我只能做晚膳,并且自由进出这朝阳殿。”这可让景亭好生难堪,还不曾有人这般与他讨价还价的。
他虽内心愤怒,却想着等到她解了这毒再与她做计较,“好,答应你。”秋日的夜带着深秋枯黄的微凉,一如他波澜不惊的面庞,恰如她有口难言的情衷,“好,切莫忘了你答应我的。”还不曾等到景亭反应过来,一溜烟的功夫她便没了踪影。她躲在门外,瞧着远方的红霞渐渐染上了云彩,晨曦微露的颜色很是好看,可是她却渐渐又开始融化。
“陛下,这是名单。”朝阳殿中一份神秘的名单移交到了景亭的手中,可不知怎么景亭瞧着却是越发震怒,竟将手中的册子重重摔在了地上,吓得一旁的路随风赶紧蹲下去捡起。
沿海一案,共斩杀官员三十六人,可这银子依然不见踪影,据那些涉及的官员称这些银子皆是已经被用做各式各样的享乐途径了,而欧阳绝尘竟然先斩后奏,在半路就已然将这些人杀了个干净,却将这替补的人选早早就呈了上来,莫不是知道了他已然病入膏肓,要取而代之了吗?可这一盘棋局放在纸上究竟谁人是棋子,又谁人是控局的人未曾到最后一刻又怎么能够知晓呢?可景亭的嘴角微微上扬,分明就是有了打算。
“拿着我的令御,去将它截留下来,记住,不要忘了,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景亭的眼神犀利,仿佛已经知晓了苍润那一场大战之中路随风究竟做了什么?
路随风急急跪了下来,眼神中皆是惶恐,“陛下,微臣有罪,但微臣的主子只陛下一人。”景亭走了过去,扶起了路随风,他二人自小长大,他自是相信即便他做了什么,也绝无可能背弃于他。
“莫再让本王失望。”他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坚定的眼神透着信任。
夜里,静谧的朝阳殿却只剩下一对孤单寡女,世人都说这景亭是个痴心人,三年来后宫唯有昌平一人,不曾孕有子嗣,只因害怕她怀了身子太过辛苦,却不知他这日日独居在朝阳殿内又哪里来的继承人呢?倚着角落的一张小三角桌,梨末正写着什么,太摆放了许多药品,这是景亭特许的,她可以在此配药,只她此刻的神情却再认真不过,一边配药,一边将它们都写了下来。却不知何时,景亭悄悄走到了她的身边,“这是什么,有何功效,瞧上去很,不特别嘛。”梨末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这是百毒丸和闭气丹,可是我按照古方上做的,就是不知道功效如何?”她察觉到景亭身体的毒素已然日久,怕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清除干净的,但这又极为像是师傅在他所著的书中提到过的,便生了疑虑,可又不能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他,只能配了这两种药,好未雨绸缪。
“你这不是庸医吗?都不知晓功效就敢给人治病,要是被你治死了,你可会负责?”他满脸嫌弃的模样,脸上却带着不经意的笑容,却不知自她在身边后,自己的脸上却平添了几番欢喜。
“负责,负责,若是陛下被我治死了,大不了就是殉葬呗,横竖您的性命比奴婢要精贵,怎么算都不吃亏呀。”她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笑的若绽开的梨花一般绚烂,竟让景亭一时间有些晃神。
他一把夺过了梨末手中的药瓶,这可让梨末急了,“你做什么?”她竟让脱口而出这个称呼。
他也没在意,反而也耍赖一般,道:“留着,当做证据。”她虽生气,可更多的却是诧异,这三年似乎他改变了许多,这喜怒无常的性子竟让梨末觉得陌生了许多,昏黄的灯光下,隔着一丈珠帘,他批阅着文书,她为他默默写下药方,若这夜能长一些,该是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