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苏浅落自那日从湖畔小屋回来后便似乎得了风寒,也不见好,便让染烟去请了大夫来瞧瞧。
“郡主……”大夫搭了搭苏浅落的脉搏欲言又止,眉头紧紧皱着!
“大夫但说无妨。”苏浅落捂着嘴,努力止住了咳嗽。见他这般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便让染烟先去门外守着,不能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她自己的身子她自是有几分知晓的。
“郡主。”大夫战战兢兢向浅落行了个大礼,“郡主此前受过两次重伤,体内还潜藏着一种不知名的毒素,能活到今日实在是一种奇迹啊,可如今郡主又染上了风寒,却迟迟不见好,怕是…。”大夫有些不敢再说下去。
苏浅落转过了身子,面上虽仍不起波澜,但心内却有些汹涌,“我还有几日光景?”这话怕不是一个韶华之年的女子该轻易出口的,她却问的如此平静,许是如此便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若是幸运,大抵还有一月光景,到若是…。怕只有七八日……”大夫吓得有些哆嗦,这些位高权重的贵人听闻自己如此境况,怕大都是不愿意接受的。
“你下去吧,去账房领了十两银子便走吧,但是记得谁都不许提起!”大夫也是诧异这女子的反应,好似并未大起大落的难以接受,反而有些平静。染烟暗自盘问那大夫,他却不愿吐露半分。
第二日傍晚,苏浅落便借着祭拜皇祖母的名义进了宫,今日她一身缟素,面色有些苍白,倒是比平日那淡蓝色的裙纱要相得益彰些许,其实浅落向来是爱这素色的白净的。只第一次在他面前暴露了女儿身份,他便为她准备了一套淡色的裙纱,那色彩与他平日素来喜爱穿在身上的别无二致,倒是瞧着有点像情侣装,此后,浅落便总是喜爱着一身浅蓝的长裙,时时见到他,仿佛能与他比肩而立的模样更是和谐。可过了这么许久,她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彻彻底底成了故事中人,喜怒哀乐全然随着一点一滴的发展而动,她好似改变了结局,也好似改变了那个倾心相许的公子。
从前她只能痴痴追随着他的身侧,单恋却心怀期许,可如今呢?他君临天下,她却再记不起她爱过他的理由。这一身素白不正是最好的证明吗?蜀黍的规矩太后逝世便是要子孙在头七之日跪整整一夜的,就连君主也是不能够例外的,大殿内已跪满了一众大臣皇子,苏浅落却姗姗来迟,不住的咳嗽声引起了众人的注视,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一位面容病态,一身缟素的女子,虽有些病容,但却无法轻易掩盖她清丽的容貌。
染烟搀扶着她跪在一处,但这病情似乎越发严重,整个大殿充斥她不住的咳嗽声,她不时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嘴巴,却仍旧难以掩盖。景亭的目光不时瞥向苍白的浅落,这才几日光景,她竟变得如此憔悴,那些个底下人究竟是如何做事的?而他的一举一动自然落在昌平的眼睛里格外刺目,“姐姐的病情如此严重,怕是身子撑不住,不若陛下让姐姐先回去吧!”昌平终究是开了口,不愿二人再有任何的交集。
“好,染烟,扶你家主子快去休息吧!”苏浅落瞧瞧抬眼望了依旧面色无改的景亭,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向众位拜了一礼,便堂堂正正从大殿离开了。浅落虽身子确实无力,但这风寒却也不至于如此,但若是不这么做,又怎么能够光明正大从此处离开呢?二人并未出宫,而是直接去了翔光殿,今日着实有些奇怪,门外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守卫,二人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迷香点燃,果然凑效,不过片刻,一众侍卫便纷纷倒了下去。
此时的苏浅落确实有些支撑不住,身子摇摇晃晃大约有些沉重,可却依旧勉强打起了精神,推门而入的瞬间,她模模糊糊瞧见一个男子一个剑步流星的冲了过来,及时扶住了她有些摇晃的身子。
浅落抬眼对上了他充满了歉意的眸子,他护着怀中的浅落,道:“怎么这才一日光景,她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萧风绪的眼中满满的心疼和怜惜,他后悔了,他不该打这个赌,他未曾想过竟会将她伤得这般严重。染烟有些呆愣,因为这个屋子里除了萧风绪还有几个极为高大的侍从。
他一把打横抱起了浅落,对染烟道:“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我们走后你便将这里放把火,便回府去吧,什么都不要与外人提起。”染烟有些被这种阵仗吓到了,呆呆地点了点,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才有些反应过来,原来一直有侍从在保护着萧风绪,这里根本困不住他啊,那他这是故意设计小姐吗?染烟顿时觉得这个男子心思也是这般的深不可测啊,这才想起要去追上他们,可是哪里还有他们的踪迹呢?但想到若是这件事连累了丞相府,便还是偷偷放了一把火,悄无声息的准备离开!
“他们人呢?”夜深了,景亭一人在寝宫,对面站着的正是路随风。
“他们已然出了皇宫,如今怕是快到城门了,我已经派人在城门外埋伏好了,定然萧风绪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景亭的一场算计,包括苏浅落能够轻易迷倒那些侍卫。
“把她给我平安无恙的带回来,她若少了一根头发,你们便赔一条命!”他背对着身子下了命令,明明是担心的话语,却说的极为无情冷酷。而路随风怎么能够不知道苏浅落在他心中的地位,但若是如此,他又何苦总将她当做这棋局中的一枚棋子,利用萧风绪对她的感情呢?
“落儿,落儿。”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眸子中丝毫没有戾气,只是极尽温柔与悔恨,若不是他执意想瞧瞧她的心意,她也不至于受到如今的伤害,萧风绪怎么能够忍心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竟然一时糊涂,将她置于如此险境之中!他的手抚摸过她瘦弱苍白的面庞!
而浅落终究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然在马车上,而萧风绪则在她的身旁,她艰难地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萧风绪急忙去扶,“我们离开了吗?这是哪里?”她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心中有些不安涌动,似乎这一切太过容易,容易到有些不似景亭的作风!
“是的,我要带你去平阳,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从今往后只要我拥有的便都会是你的,我要给你这世界令所有女子都羡慕的一切!”他的语气是如此的肯定,他的深情款款让浅落有些不知所措。
正当她有些惊慌之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浅落脸色一变,似乎有些强烈不安的感觉。萧风绪却依旧带着那有些无赖的笑意,红唇贴近她的耳边,却只道了两个字便是“放心”,一股暖意在她心底却让她越发觉得有些耳根发烫。萧风绪让浅落好生待在马车里,自己却独自一人去面对,原来这四周埋伏的全身手持弓箭的士兵,看起来似乎插翅难飞的模样!萧风绪突然明白过来这一切不过就是景亭的一场计谋,放松他的警惕,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让萧风绪活着回去,萧风绪倒退了两步,悄悄在耳边给池墨下了命令,让他拼尽全力也要护住苏浅落离开!
苏浅落待在马车里只听见车外出来刀枪剑戟相互碰撞的声音,还有厮杀的喊声,浅落撩开帘子,却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高处的景亭,他依旧一身淡色的蓝衣,挽着有些威严的发髻,仿佛只是一个冷眼的旁观的路人,目光灼灼的瞧着眼前的场景。她突然身子一颤,脑中像是有一道惊雷闪过,她猛然之间意识到这居然只是一个局,而她同这些人别无二致,不过都是这场局中的一个棋子。
“落儿,我爱你,无论如何,不要忘记!”这句话重复在她的脑中回响,多么可笑,爱她?却反反复复将她蒙蔽在鼓里,一次次利用她,欺骗她,伤害她!等待是最无望的爱情,爱情是最遥远的奢望!那一刻仿佛燃烧殆尽了她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她知道她就连想要离去都显得无能为力,身不由已。她缓缓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一颗滚烫的热泪从眼角滑落,她缓缓闭上双眼,吞下了手掌心那一粒红色的药丸。
高处的景亭瞧着拼尽全力厮杀的萧风绪,嘴角咧开一丝冷冽的笑声,举起了手中的弓箭,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杀气和戾气,这样他仿佛像是坠入了地狱的的恶魔一般可怕。他将箭羽对准萧风绪毫不犹豫的射了出去。他闭上了眼睛,一切都该结束了吧,萧风绪死了,那么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了。
“落儿!”他猛然听到了喊声,眼前却是苏浅落缓缓倒下的身子和含泪的双眸紧紧盯着他,一点一滴,一寸一寸倒了下去,她薄弱蝉翼的睫毛在微风中闪烁,如那秋天枯萎的落叶在飘落之际最后的思念。她终究倒在了萧风绪的怀中,只听见萧风绪拼尽全力呼喊她的名字。景亭愣住了,那颗心仿佛一下子被丢进了地狱,扔进了油锅,判处了死刑。他抛下手中的弓箭,不顾一切,跌跌撞撞冲了下去。他一把推开萧风绪,将苏浅落紧紧拥在了怀中,他的面部抽搐着,那泪在眼眶中打转,他瞧见浅落胸口的伤口那鲜血不住得往外冒出!
“放了萧风绪,答应我!”她的指甲一点点嵌入他的皮肉,疼痛一丝丝在他身上游走,她对他说的最后的话竟然是要他放了别的男子,但是眼前的苏浅落气息越来越微弱,仿佛一朵只剩下了花心的花朵,芳华殆尽,下一秒便会瞬间枯萎。
萧风绪呆呆坐在地上,脸上已经满是泪痕,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啊,可眼前的女子竟然为他付出了生命,最后的请求竟然还是为了他。他不该,不该如此任性。“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景亭抱着奄奄一息的浅落不住地重复着,他吩咐路随风让所有士兵放下武器,可就在这时,怀中的苏浅落原本握住的右手缓缓放下了,那双眸子已然完全合上,只剩下眼角的一滴泪水滚烫着,悄无声息的划过在她深爱过一生的那个男子的掌心,渐渐融化,消散!景亭的眸子闪烁着,第二次,自他长大后这是第一次为了一个人落泪,他的心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最后的牵念与希望,只觉得昏昏沉沉的不愿接受眼前的事实。白景亭抱起怀中的浅落,一步步向前走去,他既然承诺,便必然不会再去为难萧风绪,因为只要是她开口,他便必然不会拒绝。
萧风绪倒在地上,久久不愿意起来,“陛下,这是郡主用性命换来的您的安危啊,我们还是走吧!否则辜负了郡主一片苦心啊。”池墨强行拉了萧风绪离开,萧风绪的脚上像是灌了铅水,可池墨说得对,这是她用性命换来的机会啊!
“苏相,您不能进去,陛下下了命令,谁都不能进去,否则一律死罪!”苏曲清听闻苏浅落的死讯便匆匆赶来,因为他若是再不来,苏浅落便是连最后一丝希望都失去了。
“丞相,小姐她已然油尽灯枯,她还让小人去配制了一瓶顶厉害的毒药怕是会有些轻生的念头啊!”原来这个大夫便是苏曲清派去的!
“你偷偷换了那毒药,便将这张药方配进她的药中!”苏曲清将一张药方交给了大夫,并且让他换了苏浅落的毒药!这药方没有毒性,但是服用了以后能够让人如同死去一般,不过若是三日之内没有服下解药,便会真的死去。
而景亭却迟迟不愿意将苏浅落下葬,更不愿意见到任何人,他将浅落安放在一处极为温暖的宫殿中,并将她安放在一座水晶棺材内,两日了,一步都不曾离开过!苏曲清心想着如此下去,怕是浅落再也没有生的希望了,一定要想个办法,偷出苏浅落的尸体!
“落儿,你用性命也要与我做这场交易,你赢了,你真的赢了,我输的如此无能为力,你知道吗?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尝试到这般无能为力的滋味,可以后我们便再也不用顾忌那许多了是吗?我应允你的那些誓言,我都会将它一一实现。这世上也唯有一个苏浅落敢这么对我,能够与我比肩而立,看遍这世间的繁华落尽!”他细细抚摸着她的面庞,仿佛还带着泛红的温润,也似是从未离开过,只是睡着了一般的容颜。
“陛下,苏相携同一众大臣跪在殿外,求您上朝!”路随风进来禀报着大殿之外的光景,苏曲清明白只有名正言顺的支开了白景亭,才能有机会偷走苏浅落的尸体啊。白景亭终究站了起来,他将苏浅落的右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胸口,轻柔道:“落儿,等我回来。”景亭站起来,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比从前更加的高高在上,更加的让人难以接近!
此间,以一人之命,护苍生之安稳,可若没了她,君临天下又还有什么意义呢?路尽隐香处,翩然雪海间,余年,也不过是长长短短的光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