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皇说:“王温叛乱,料你也不知道!你下去,好好管束你的部队,不许再出一点乱子!否则,朕就提了你项上的狗头!”郭从谦喏喏连声,倒退出去。
郭从谦回到军营,十几位要好的下属围了上来,打问皇上说了些什么。郭从谦满面泪水,说:“别问了,别问了!你们赶快回去,把家里能变卖的都变卖了,换成酒肉,吃吧,喝吧!”大家更惊诧了,这个问:“到底怎么了?”那个说:“还用问?将军什么时候哭过?”郭从谦放声大哭。听见哭声,将士们纷纷围上来。“将军,我们知道你心里苦。郭侍中,多好的人呐,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满门抄斩!
就说睦王,为郭侍中说了几句公道话,也满门抄斩!他可是皇上的亲弟弟呀!这样的皇上,我们还守着他干什么?”“不说那些,光去年到今春,将士们没粮没钱,您给了我们多少!我们就听您一句话,您说咋干咱咋干!”郭从谦听到这里,把皇上的话一五一十地合盘端出,后边又加上一句:“我猜,皇上平定邺都之日,就是我们罹难之时!”将士们群情激愤,“横竖是个死,反了,反了!”郭从谦哭着对大家说:“你们再别生事了,都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一人顶着,绝不让诸位跟着我去死!”
第二天,元行钦从卫州回到洛阳,唐皇亲往鹞店劳军。元行钦说:“李嗣源移檄各地,纠合乱军想要奔袭汴州、洛阳,望陛下幸关东招抚乱军。”唐皇不无忧虑地问:“朕去招抚,他们能听朕的吗?”李绍宏说:“能,怎么不能?陛下是正经八百的皇帝,李嗣源是什么?乱臣贼子!皇上到了前线,振臂一挥,乱军自会潮水一样归来。”唐皇听信了他们的话,调集了两万五千兵马,决定亲征李嗣源。
十三
李嗣源从相州向汴梁进发,半路上,又有贝州刺使李绍英、北京右厢马军都指挥使安审通、真定虞侯王建立等人前来投奔,河北基本叛附李嗣源。李嗣源到了白皋,遇到了马坊使康福,得到数千匹战马,李嗣源额手相庆:“天助吾也!”向前没有几里,又碰上了几只山东的供绢船,李嗣源把绢全部赏给了军士,将士们欢欣鼓舞。李嗣源进军滑州,派人游说符习,符习日夜兼程,与李嗣源会军与胙城。汴州刺史孔循明里派人迎接唐皇,暗地又派人北迎李嗣源,并对李嗣源说:“唐皇也发兵向汴,你可要快些啊!”两处的人还没有回到汴州,石敬瑭的队伍已经攻占了封丘门,汴州守将西方邺请降,不日,李嗣源进入汴州。
李嗣源进汴州的那天,唐皇到了荥泽东,他命令龙骧指挥使姚彦威率领三千骑兵为前锋。临出发前,唐皇赏赐了不少绸缎,抚着他的背说:“你是汴州人,朕进入你的家乡,不想让别人前驱,怕惊扰了你的家人,你努力吧!”姚彦威慷慨激昂地表示决心:“末将绝不负皇上重托!”一到汴州城外,立即跪倒在李嗣源膝下,声泪俱下:“主上内惑于妖姬、宦官,外听信优伶和元行钦等谗谄之辈,行为乖张,无故杀戮功臣,祸害军民,万望明公救民于水火!”李嗣源好言抚慰,收至帐下,心里骂道:“你自不忠,还说皇上乖张。这样的人以后可要严加处置!”指挥使潘环守王村寨,寨内有军用粮草百万,唐皇派了一队人马接洽,要取粮草军用。没想到,潘环也投降了李嗣源,去接洽的兵丁只逃回几人!
唐皇到了万胜镇,东距汴梁还有几十里,听说李嗣源已经占领汴梁,心里一惊:李嗣源行军那么神速,过去,自己怎么没有发现?他沮丧地传令回师。路旁一个荒冢,他勒马登了上去,回头看看自己带出的兵将,怎么如此之少?出洛阳时,是两万五千多,这会儿,连一万也不到!他看看身旁几个执仗的军士,那菜色的容颜,那疲惫的神态,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为他东荡西杀南征北战的虎狼之师!他拍拍旁边一个战士的肩膀,说:“昨晚,魏王送回西川金银五十多万,回到洛阳,全部赏给你们!”说了这话,他等,等那个兵士“谢主隆恩”一类的话,谁知道,他竟然说:“我的妻子儿女已经饿死了,要那些金银财宝有什么用!”他勃然大怒,抡起马鞭就要打下,李绍宏抓住他的手,怯怯地说:“他,吐的是肺腑之言!”唐皇忽然觉得,李绍宏的话,怎么那么远,那么远,就像隔着山,隔着水,隐隐约约,飘飘渺渺,却分明感到浓浓的爱怜,轰轰的温暖。“容歌”,他喊道:“快,赏给李爱卿一条玉带!”内库使张容歌应了一声,没精打采地蹩过来,说:“颁给早已没了,皇上您,又不是不知道。”一个卫士骂道:“没了?还不是你们私吞了!”
另一个喊:“打这些狗日的!把皇上弄到这步田地,就是这些贼骟驴!”卫士们抽刀就追杀,吓的张容歌撒腿就跑。元行钦喝住了卫士,张容歌看看翻卷奔腾的河水,说:“刘皇后宁让财宝发霉,也不放手,官兵却怪罪我们,我们到哪里去说理?
假若有事,我们还不得碎尸万段?不如今日投河,落个全尸!”说罢,“扑通”一声,跳入河中。几个军士要下河去救,李绍宏说:“别救了,让他去吧。说不定,这是最好的归宿!”大家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沉一浮,慢慢地,被水吞噬。那水,没事似的,依然翻卷奔腾,向东流去,流去。
眼看着红日西沉,元行钦等人在荒冢上摆下几样小菜,请皇上用膳。唐皇问:“这是什么地方?”周围的人都不知道。刚巧,一个打猎的老头,背了几只野鸡回家,路过这里,李绍宏把他叫上来,问:“这个土疙瘩叫什么名字?”“愁台。”唐皇心里一惊:“为什么叫这个怪名字?”他还没张口,老人接着说道,“殷纣王临死时,经过这里,一脸愁容,在这个台上吃了最后一顿晚餐。后人就把它叫作愁台。”
唐皇听了,脸色立即变得傻白傻白,仰天长叹:“天意啊!天意啊!”李绍宏说:“皇上,哪里的话?这不过是凑巧。要真有天命,那就是老天给您送鸡来了,您又可以饱餐一顿了!”卫士们抢过老头的鸡,七手八脚地拔毛,生火。老头扑过来抢鸡,卫士们拔出腰刀:“要鸡还是要命,你挑一个!”李绍宏说:“老人家,这位,是当今皇上,吃你几只鸡,是你前世修来的福份!”老头说:“儿子死了,媳妇死了,老妻幼孙也快饿死了,我要福份给谁用?”还是扑着抢他的鸡。元行钦使个眼色,作了个掐脖子的动作,卫士们你抓腿,他抓胳膊,把老头架下了荒冢。唐皇悲怆地说:“邺都叛乱,像一把火,引得四处燃烧。如今,连总管都同朕刀枪相向,我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你们说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众人谁也没不说话,这个问题,他们没法子回答,只有烤鸡的柴,冒着浓浓的烟,发出劈劈啪啪的爆裂声。“卿等事朕以来,无论富贵急难,没有一次不是共同扛的,可这一段时间,情势危急,你们都默默无言,坐观成败!事到如今我才明白,我慢怠了张承业李存审,错杀了郭崇韬,痛彻肺腑,悔之无及!”李绍宏、元行钦几人,听了这样的话,都觉得脸红心跳。元行钦说:“臣本庸才,几易其主。承蒙陛下抬爱,位极将相,危难之时,不能为主解忧,就是死了,也不能原谅自己。”说着,拔出宝剑,就要自刎。唐皇急忙夺下宝剑,抽抽嗒嗒地说:“今日,众人纷纷离散,朕的身边,只有你们几人,你们再要轻生,有事,叫我靠谁去?”元行钦一愣,遂提起刀来,“噌”地割断自己头发,扔在地上,李绍宏等人,也学着样子,割断发髻,跪在唐皇面前,发誓说:“追随皇上,生死不离!”随后,几个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周围的卫士兵丁,似乎也被感染,发出了呜呜悲啼。这声音,似秋风旋起落叶,如萤火掠过坟茔,在黑夜里翻卷滚动,让草木虫鸟不寒而栗!
十四
就在唐皇吃烤鸡的那个晚上,千里之外的武功,李从袭带着征蜀的部分军队,从栈道爬回了武功。一进武功,魏王继岌神奇地恢复了神志。他一醒来就喊:“饿死了,饿死了!快拿吃的!吃的!”李从袭惊奇地不知说什么好,魏王的侍卫兴奋地跑出去弄吃的。不一会儿,端来一碗面糊糊,继岌一把打落在地,“就给本王吃这个!白白的米饭给谁吃了?”侍卫委屈地说:“您还当在西川?就这个,我们还吃不上呐!”李从袭说:“魏王,你也知道,去年,关中大旱大涝,夏秋颗粒无收,这会儿青黄不接……”“颗粒无收还能饿着我们?”继岌嚷道,“咱们的钱呢?征蜀缴获的那么多钱呢?”李从袭说:“你还不知道,自你昏睡后,任将军平叛用了一部分……”“平叛?平什么叛?”继岌不解地问。“李绍琛,呕,就是康延孝,杀了郭崇韬以后,他……”李从袭的话虽然有些凌乱,继岌却听明白了,他忽然问:“我昏厥了多少天?现在,洛阳,洛阳,怎么样?”李从袭淡淡地说,听说,先是张在礼造反,后来,各地都起了乱兵。“这几天,李嗣源反叛,占领了汴州,已经进兵洛阳。听说,皇上的亲兵也要造反……”继岌一把抓住李从袭的手,问:“为什么?
为什么?”李从袭有气无力地说:“好像是,没吃的,闹饷。皇上,皇上还指望我们缴获的金银呐……”“我们的兵,怎么样?”李从袭说:“还能怎么样?没吃的,又听到了内乱,逃散了七八成……”继岌彻底地明白了,他喃喃地说:“都因为杀郭叔,都因为杀郭叔……”心里一急,说着说着,又昏死过去。“快去找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