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领百余人报考军校
1923年底,在广州孙中山大本营担任军政部长的程潜,拟创办一所陆军讲武学校,派人回湖南秘密招生。党组织考虑到需要培养自己的军事人才,决定选派一批党团员去广州学军事。因为陈赓当过兵,党组织要他去报考,陈赓欣然从命。
先在长沙育才中学初试,陈赓等二十多人顺利通过。大伙知道陈赓在湘军当过四年兵,又在铁路上谋过差,人聪明机灵,而且热情豪爽,一致公推他为领队。每人筹措二三十块光洋做路费,买了最便宜的火车四等车票和轮船统舱票。当时长沙到广州没有直达车,只得由湘汉铁路去汉口,由汉口乘船东下到上海,再由上海乘船去香港,由香港换船到广州,一路上要走二十多天。
到广州后,陈赓等人把行李靠在一起,等候接待的人。虽然广州的气氛与长沙不一样,码头上就有人公开出售革命读物,政府的兵也和颜悦色地走来走去,可眼见着接船的人一批批离开,空旷的码头只剩下他们一堆人,大家不由性急起来。找人打听,满口粤语,一句也听不懂。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会讲普通话的人,那人满腹狐疑地打量着这伙穷学生,许久才说:“像你们这个样子,一般旅店都不会接待的,只有到华宁里试试,那里有些便宜客栈。”
他们急忙赶到华宁里。
这条巷子大都是住家户,有十几家门口挂着客店的牌子。每家都有七八间房子,每间可住三四人。他们选中一家住下。
“大家累了,先住下,我去弄饭吃。”陈赓向柜上付了钱,挨个房间转转。他看上去也很疲劳,体形瘦削,仪态很雅致,白净的肤色像个姑娘,但从他深沉的眼神里,可以看见那种决死的勇敢和刚毅。
“军校到底何时来接?”同学们焦急地问。
“别急。我马上去打听,先吃饭。”
一提吃饭,大家顿时觉得饿了,马上嗅到店堂里飘溢的烟叶、咸鱼和米粥的芳香。
陈赓弄来了饭,胡乱吃了几口,便出外打听。
一个月过去了。在长沙招的一百多人都陆续到达广州,住进华宁里。可从来没有人来打招呼,各自带的旅费就快花完了。大家都焦急不安,连一向乐天的陈赓嘴边也烧起了泡。有人打听到程潜的军政部所在地,就公推陈赓、李默庵当代表去见程潜。程潜答应自即日起发给食宿费。过了几天,程潜的部下李明灏来谈话,说程潜部长决定要办的陆军讲武学校正在修理中,一俟修好,就搬进去受训。未去以前,先搬到关帝庙里暂住,自己起伙可以省一点,管理也比较容易些。
一百多个学生搬进关帝庙以后,除了早晚点名外,无所事事。这里没有床铺,也没有木板,就睡在铺有稻草的地上。
有一天,陈赓和同乡宋希濂沿着珠江北岸的长堤漫步,走到南堤码头附近,看见一堆青年围着墙头贴的几张纸在议论。挤进去一看,原来是国共合作新创建的黄埔军校的《招生简章》。
陈赓反复看了两遍,一把抓住宋希濂的手,脸涨得通红:“这才是孙中山办的军校,咱们投错胎了!快,去报名吧!”
“讲武学校怎么办?”宋希濂犹豫起来。
“不管它,考完再说!”
“条文规定要18岁以上。”
“你几岁?”
“刚满17。”
“满了17就算18,我21岁,还可以借你两岁,走!我们回去跟大伙儿说去,转报黄埔军校。”
陈赓在这批学生中向来有威望,在他的影响下,原武校同学有百余人都考入了黄埔军校。
大革命的洪流席卷着珍珠和沙砾俱下,革命营垒呈现出鱼龙混杂。在黄埔军校里,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孙中山的革命措施,一开始就遭到国民党内右派的激烈反对。他们叫嚣着“叫共产党参加进来,只能把他们作为酱油或醋,不能作为正菜”,竭尽全力地对黄埔学生进行拉拢和分化,直接导致他们思想分歧,逐步演变为激烈的政治斗争。
1924年8月初,应廖仲恺之邀,周恩来从法国回国,到黄埔军校任政治部主任。周恩来此时已经是一个有着丰富斗争经验的着名革命组织者了。他来到黄埔后,马上成立了中共黄埔支部,素有威望的陈赓也被选为主要负责人之一。稍后,周恩来又组织了一个以黄埔军人为中心的“青年军人联合会”,主要由陈赓和周逸群负责。国民党右派分子也不甘示弱,他们在黄埔学生中成立了一个以贺衷寒、胡宗南等人为首的“孙文主义学会”相对抗。由于政见的差别,陈赓和孙文主义学会的这批人经常发生一些摩擦。
周恩来派陈赓过江
1925年2月,东征开始了。3000多名黄埔军和9万陈炯明的部队拼杀起来。黄埔学生初出茅庐,却英勇无比,很快打到棉湖。
一天,蒋介石查获了滇桂军与林虎勾结的电报,隐约意识到广州方面不稳。蒋介石会同苏联顾问、政治部主任周恩来一商量,决定派人化装返回广州探听虚实。派谁去当侦察员呢?周恩来首先想到了陈赓。
“你马上过江,把广州的情况调查清楚。他们很可能要搞武装叛乱哩,要拯救广州!”周恩来说。
“我一定完成任务。”陈赓很有把握地回答,“给我一身西服,我化化装。”
“先吃点东西吧。”周恩来塞过来一包饼干。
陈赓抓出几块插进茶杯,润湿了填进嘴巴,边吃边把军装换下。
走出指挥部时,陈赓已经是学生装扮。在江边,他找到摆渡的船家。船至江心,两岸的军队突然隔江对射起来,枪声震耳,划船的姑娘吓得躲进船舱,脸色煞白。船在江心漂泊,陈赓自己划了几下桨,不得要领,对姑娘说:“你别怕,不是朝我们开枪!”
“先生,我不要你的钱,你坐别人的船走吧。”
“小姑娘,子弹还远着呢。不信,我站着,你坐着划!子弹专打胆儿小的!”
“真的么?”姑娘疑惑地摸到船桨,“朝哪儿划呀?”
“向北,继续向北!”
……
陈赓混进了广州城,此时,广州已完全处于叛乱的滇军控制之中。
陈赓在街上走着,警惕地望着路两边。受惊的商人匆匆忙忙把自己的货物运到外国租界和香港。敌人沿街散发反共反苏传单,彩色纸片在空中飞旋。
陈赓灵机一动:这不是送来的通行证嘛!他装作系鞋带,蹲在一捆传单旁,拎起来就走。他假装散发传单的人,碰到戴红帽子的滇军搜查,就塞过去几张。三天里,竟然畅行无阻。他调查清楚了:留在城里的桂军只有守卫刘震寰司令部的不到1000名士兵,其主力部署在北面铁路沿线靠近广州的各车站上。滇军在河南岛对岸的广州河岸上开始用沙袋堆成街垒和鹿砦……
他把侦察到的敌情绘在传单背面,准确地标明敌人部队位置和火力点,准备第二天返回指挥部,不料却出事了。
当他经过惠爱中路时,路上拥来了滇军军官学校的队伍,“拿获共产党就地正法”的牌子在半空中摇晃,喊叫声、喝令声响成一片。人们穿过树木成行的街道四散跑开,只剩陈赓孤零零地站在马路中间。跑,无疑会暴露身份。于是他决心迎着他们走去。
几个滇军喊他站住。
陈赓停下来,目光直视他们。他还想冒充撒传单的,可惜传单都撒光了。其中有个长着一双冷淡的棕眼珠的人上下打量起陈赓:“黄埔军校的吧?跟我们走吧!”
“我是高师的!”陈赓十分坦然,指指胸前早已别上的广东高等师范学校的徽章,一口咬定,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棕眼珠直视着陈赓的脸:“高师的?你敢去对证?”
“对证就对证,走!”陈赓知道,此刻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闯过一关是一关。
两个滇军押着他来到高师门口。黑洞洞的枪口抵着他的腰,逃跑是不可能的。
他想前去向门房打声招呼,被滇军的枪杆拦住了。陈赓并不畏惧,站着沉默不语,那是一种异常冷静的沉默。他心里暗想:“你们征服不了我,休想征服!”
门房走过来,谨慎地迈着步子。当时杨、刘叛军在广州勒索筹款,贩烟开赌,无恶不作,人们对他们十分厌恶,都希望革命军早点胜利。所以门房一见陈赓英气勃勃,断定他是个革命军,嘴里连声说道:“是,是我校的……”陈赓就此脱险归来。
6月12日,东征军发动进攻。陈赓率领部队,迅速渡过珠江,一口气打到了北校场,杀得敌人溃不成军。杨希闵被打败了,他收拾残部,准备沿广九铁路退回到石龙。
陈赓怎么肯让敌人逃跑。他一方面向蒋介石、周恩来报告战情,让其火速调派队伍增援围歼;一方面亲自带领自己的连队,到火车站侦察敌情。陈赓到火车站后,发现火车站的工人是同情革命军的,于是,他深入虎穴,乔装打扮与火车站的工人工会接上了头,指挥他们在最恰当的时机发动罢工。
逃命要紧,杨希闵的部队慌慌张张钻进了火车车厢,一列列火车都挤得满满的。当陈赓得知援军已经到达后,马上与工会领导分头告诉各火车的司机和铁路工人,大家同时行动,顷刻间便四散逃跑一空,留下一车车的溃军目瞪口呆。等革命军攻来时,敌军根本无法组织有效防御,有的车厢数百号敌人连车都来不及下就成了俘虏。
陈赓在第一次东征中的卓越表现赢得了大家的交口称赞,蒋介石对其也深为看重。他特调陈赓担任护卫,可见其对陈赓的喜爱。
危难中救了蒋介石一命
由旧粤军改编的第三师,被惠州之战的胜利冲昏了头。师长谭曙卿不探虚实,向华阳一带草率出兵,结果被叛军主力林虎部重重包围。蒋介石刚从惠州之役恢复了元气,立即驰赴华阳方面督战。
他站在莲花山上,四下眺望。山下到处是飘摇的“林”字虎头旗。谭部已溃不成军,丢弃的辎重、蚊帐和枪支遍地皆是。七团党代表蒋先云挥舞着手枪,试图叫溃散的部队停下来,然而士兵素少训练,只顾逃命。他见状急得在路口站成个大字形,大声喊道:“不许跑!谁跑枪毙谁!”几个士兵跑过来,两人抱腿,两人抬胳膊,把蒋先云连人带枪架走了……
第三师的三个团被敌人打垮两个,打死了一个团长、两个副团长。
蒋介石心头猛然感到一阵刺痛,满手都是虚汗。他默不作声地大口喘气,嘴巴不住地抽搐。
“护卫连,护卫连呢?陈赓!”
陈赓像豹子一般蹿出掩体:“我在这儿!”
“你带上所有的人,冲上去,一定要把阵地夺回来!”
“是!”陈赓一面走,一面很快从裤带里拉出衬衣,把它抖了一下,使冷空气钻到他汗流浃背的肉体上去。他喊道:“护卫连注意!”
“等一等,你先不要离开我!”蒋介石搔着后脑勺,对着地图指指戳戳,惶惑地咕噜着,“炮兵一营呢?工兵连呢?”
丘陵周围的枪声愈来愈密,地面在炮声里颤抖,防守的堤堰早已溃决,东征军像潮水一般后退。士兵们满腿染着草汁和泥屑,从指挥部飞也似的掠过。蒋介石再也无法忍受,他目光凶狠地盯着陈赓:
“你是黄埔的好学生!现在革命危在旦夕,校长命令你,赶快下山,到前面向谭师长传达我的命令,不准退却!临阵脱逃一律枪毙!”
陈赓拔出驳壳枪,冒着炮火,只身跑到前沿,找到谭师长,传达蒋的命令。谭曙卿嘿嘿地,只顾用拳头砸腿,无计可施。他也觉得非常丢脸。他呼地站起来,用衣袖揩干脸上的汗,用军刀飕飕地劈着空气:“我再冲一次!”可惜,跟在他背后冲锋的只有少数几个人。不一会儿,便被炮火挡了回来。
陈赓回报蒋介石。
蒋介石一阵剧烈的抖动,脸由于拼命用力涨得通红。
“校长,我带我的连冲吧!”
蒋介石把干燥的嘴唇舔了一下,坚决地说:“我命令你代理三师师长,指挥三师反冲锋,快去!”
陈赓叫了一声,挥舞着驳壳枪,跑下山梁。他拦住一伙溃退下来的粤军,喊道:“站住!蒋总指挥命令我指挥你们!我是师长!”
可是没人响应。一个粤军军官用肩膀顶了他一下,向他扮了个嘲笑的鬼脸。陈赓气得朝退却的人开了几枪,他又被身后的人推倒了。有的人从他的身体上面跳了过去,有的人绊了跤。到处都是腿,腿,逃命的腿!
陈赓气喘吁吁跑回山头,报告军情。
蒋介石的身子一挺,好像坐在马鞍上那样,问道:“你说什么?”
“他们不听我指挥!”
蒋介石像开放水闸似的怒火直迸:“娘希匹,谭曙卿是毁我国民革命,我要枪毙他!”
“校长,指挥部该撤退了!”
“撤退?现在怎么能撤退?打到只剩一兵一卒,也要坚守阵地!”
“校长,我们已经落进环形包围圈。再不走,就走不出去了!”
“我要反击!”
“不转移个地方,无法反击!”
“转移?”蒋介石环顾四野,硝烟弥漫,周围不断有人倒下去,行李、辎重丢得漫山遍野。晒黑了的蒋介石显得很激动:“现在转移?哪里出得去?”
“不远的地方有条河,那里是结合部。”
“嗯,试试看吧。”
轰!高地上发出了一声炮响。炮弹在头顶上穿过,棕色的爆炸烟云悬挂在树梢上。一刹那,背后聚成黑黝黝的一大簇,叛军的喊杀声传到耳边……陈赓架着蒋介石往山下跑,黄埔一期学生、秘书邓文仪和参谋们紧随其后。卫兵们纷纷倒下……
蒋介石忽然不走了,坐在地上,喊叫起来:“我不走了!堂堂总指挥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脸回去见东江父老?”
蒋介石愈说愈激动,不由得声泪俱下:“誓师东征我曾训诫你们,战死则罢,不战死则杀身成仁,今天我要实现自己的诺言,不辱黄埔之威名……”说着,他拔出“军人魂”短剑,举到胸前,泪如雨下。
陈赓一把夺过短剑,塞回刀鞘,急急说道:“你是总指挥,你的行动会对整个战事发生影响,这又不是黄埔的军队,赶快离开这里,再不走就晚啦!”
“陈赓!”蒋介石仰面望着陈赓,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着,皱起眉头,悲哀地说,“我实在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