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走进宿舍,宿舍里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独立卫浴,阳台,洗漱台,除了插座。六张床板坚不可摧,如果说柳镇一中宿舍的床是六个妃子,那市十六中的床可谓昭陵六骏。
周羽来到阳台,打电话给吴玲玲:“喂,你到学校了吗?”
“还没呢,在车上。你到了吗?你在几班?”
“我早到了,在八班。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和你一个班。”
“天啊,真是晴天霹雳,我伤心得都快哭了!”
两人聊了几句,吴玲玲准备挂掉电话,周羽听到那头传来细微的声音:“爸,车开快点嘛。”随后电话挂断,周羽心中涌上一股甜蜜。
舍友陆续到齐,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互相都不认识,也缺少姜山这类专治冷场的角色,所以六人一直躺在床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周羽想去找吴玲玲或黎雪,但时候不对。吴玲玲和她爸妈在一起,过早见家人着实不妥。黎雪多年未见,心里没有准备,他要谋划一场看似无意的邂逅场景,最好能勾起黎雪心中对自己的仰慕,方可手到擒来。
周羽送走周大龙后,在校园里乱逛。校门正对着教学楼,旁边是宿舍楼,食堂也在不远处,是“学了吃,吃了睡”的人性化设计。宿舍楼门前的草坪上,被人践踏出一条通往围墙的路——草地上本没有路,叫外卖的人多了,就有了路。
往学校深处走去,是田径场和体育馆,田径场边建有一块人工湖,湖里游着各种人工投放的鱼类,湖周围是假山乱石,绿草茵茵。夕阳洒在铺满鹅卵石的道路上,美得让人想谈恋爱。
周羽到食堂领了饭卡,充饭卡只有一个窗口,前来充卡的新生排成一条长龙,队伍长得连《清明上河图》都塞不下。有些人看到熟人排在队伍前,比捡钱还开心,把饭卡和钱交给熟人,不失为一种新颖的插队方式。政治使生人拉帮结派,排队亦如此。前方的队伍每人怀揣着五六张饭卡,嘴里还在默背:“这张充两百,这张充五百——”
开水炉前的餐桌上,五花八门的水壶杂乱摆放。每个水壶上都有主人用黑色记号笔留下的防盗宣言。最直白的是:“不要偷壶,谢谢合作”;最恶毒的是:“偷壶者死全家”,“偷壶的生孩子没屁眼”,“今日偷壶得逃脱,明日偷情被捉奸”;更有一些超凡脱俗的:“我的青春就像这个水壶,不知不觉就不见了”,“如果我的热水能融化你的冰冷,请把它带走”……
周羽胡乱地看着水壶上的宣言,突然发现队伍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感到阵阵敌意,走近一看,果然是田振国。在利益面前,敌友总能相互转化,周羽决定化敌为友——至少是暂时的朋友。
周羽走到田振国身后,拍他肩膀套近乎:“哟,田振国啊!几个月没见了啊!你在哪班?”
田振国回头,伸出拇指和食指,并不言语。
周羽故作兴奋,惊讶道:“七班啊?我在你隔壁班耶!”
“我知道了。”田振国面无表情地回答。
“之前的矛盾就忘了吧,能当六年同学也是缘分啊!”周羽顺势把饭卡和钱塞到他手中,“帮我充两百块,感谢!”周羽的盛情让田振国难却,只好答应。
周羽在食堂随便吃了碗炒粉,到教室上晚自习,主动坐在吴玲玲旁边。班主任李露走进教室,作了一番自我介绍,然后让学生按顺序进行自我介绍。
首先上场的是周羽下铺的陈小博,事先没有准备,上了台四肢抽搐得像羊癫疯病人,说话结巴,意识混乱,差点把“小”字省略。报完姓名,匆匆下台,讲台下很给面子,纷纷鼓掌。
吴玲玲拿笔捅了捅周羽,笑道:“自我介绍是按姓名来的哦,你可能是最后一个。真有福气,那年你在名字上吃了个亏,这下风水轮流转了哦!”
“哎,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你还是‘哼哼哈兮’吧,这话谁说的?”
“老子。”
“哪个老子?以前的还是眼前的?”
“眼前的。”
“吹牛不打草稿。等会你要怎么自我介绍?”
“嘘。正打着草稿。”周羽说完低下头,作个沉思样。
自我介绍继续进行。轮到一个身材矮小的刘江风,和周羽同宿舍。他似乎认为自我介绍就要介绍得滴水不漏,先勇敢地报上了自己的三围。随后毫不吝啬地说自己是短跑悍将,而且会弹钢琴会跳街舞,唱歌更是手到擒来,唱《青藏高原》像唱儿歌。末了要表演才艺,但教室场地和设备有限,不能尽施。最后他决定献唱一曲《死了都要爱》,唱到动情处手舞足蹈,头跟着甩动,头发随之飞舞,仿佛吃了******,活生生的禁毒宣传影片。刘江风唱歌水准极高,跑调都跑得像即兴改编。台上唱戏,台下看戏,曲终了但人不能散,轮到下一位上场。刘江风在宿舍里半天都放不出一个屁,一到在女生面前有表现的机会,恨不得把才艺倾盆倒出,最终他如愿以偿,赢得了众女生的喝彩。
下位上场的是孟荷,吴玲玲舍友。她的气场和刘江风没有可比性,声音比他低了几十个分贝,不断在眨眼,不知是有干眼症还是在放电。
名字轮到了吴凯,是个吨位级人物,只报了自己身高,体重只字不提。他说自己是从初三才开始发胖,从此便一胖不可收。周羽猜想他应该是中考前补品吃得过多,营养过剩所致。
吴玲玲面无血色,周羽安慰她:“别紧张,可能下个就到你了。”
“谁紧张了,我早就准备好了。”
“期待你的表现喔!”
吴玲玲走上讲台,看到台下扮鬼脸的周羽,强作镇定,对众人说:“大家好,我叫吴玲玲,来自柳镇一中。柳镇山美水美人——”她停住,觉得这样不太谦虚,“但我是个例外,我不美。因为我不美,所以我希望能和大家和睦相处,共同度过这快乐的一年甚至三年的时光。”
吴玲玲灰溜溜跑下台,问周羽:“怎么样,还行吧?”
“你这‘因为所以’简直没有任何因果联系啊!”
“要你管。”
周羽压轴出场,百来只眼睛看着他,他突然有些找不着北,打好的腹稿一时竟全忘记了,上台报了姓名就没了下文,愣在讲台上。吴玲玲带头鼓掌,周羽看向她的眼神,谢天谢地,腹稿失而复得。
“我叫周羽,来自柳镇一中。从小熟读四书五经,信奉中庸之道,无奈却常犯左倾右倾的错误,所以一直平庸。本人自幼残疾,语文长腿,数学瘸腿,在全面发展的道路上跌跌撞撞。我的爱好是唱歌、打篮球、写作。希望我能在八班找到一些志趣相投或者臭味相投的朋友,同舟共济,共赴美好的明天!”
周羽演讲完毕,看到台下没有反应,周羽从他们眼神里看到了迷茫,于是思考了几秒,决定即兴作励志诗一首,拿出粉笔转过身,在黑板上龙飞凤舞——
瑟瑟秋意,丝丝细雨。
飘飘红旗,莘莘学子。
温室雏鹰,怎能翱翔?
丢开迷茫,乘风破浪!
周羽下台,教室静得出奇,众人连鼓掌都忘了。吴玲玲一脸惊愕看着他,周羽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问道:“表现还可以吗?”
“一般一般,毕竟打了这么久草稿。”
“哪里,诗是临时想的喔。”
“鬼才信。”
李露惊讶的表情还未消退,她走上讲台看着众人,说:“很高兴能看到大家的表现。大家千万不能对高一的学习掉以轻心,一定要争取到高二进重点班。我们八班,只是普通班,每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薄弱的科目。我仔细看了你们每人的中考成绩,希望你们能发扬长处,弥补短处。现在我来宣读一下学校的校规——”
李露从讲义中拿出一份文件,面无血色地从第一个字开始念,语速慢得像在唱京剧。她念得周羽昏昏欲睡,但周羽害怕和李露的“初夜”就给她留下不好印象,不敢趴台入梦。周羽实在无聊,只好拿出课本乱翻,结果倦上加倦。
放学铃响,李露的校规才刚从课堂纪律念到宿舍纪律。毕竟校规没规定老师不能拖堂,李露像个没事人继续给学生洗脑。校规每条规定都很短,但累积起来就像永远没有大结局的新闻联播,像极了某****的广告:“结束了吗?还没开始呢!”
好不容易念完,李露还要加以自我总结,周羽看着窗外比八班先一步解放的放学人潮,心中焦急地寻找。这天他等了三年,结果李露就像王母娘娘,铁心要阻止牛郎和织女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