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手上泡出了皱纹,像几张地图,终于舍得上岸。走在沙滩上,太阳立刻把身上的海水烘干,身子像粘着胶水一般,用手一刮能刮下几粒免费的盐。
吴玲玲发现沙滩上露出一只海螺的半个身子,停住脚步,蹲下身,拿手刨开沙子,取出一个拳头般大小的海螺。海螺黄白相间,甚是好看,只是螺内的生命不知去了何处,或许随海水飘向未知的远方,或许已经被端上餐桌成为佳肴——后者可能性更高。
吴玲玲惊叹道:“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漂亮的海螺!”说罢把海螺贴近耳边,静静聆听着。
一首歌的时间后,她把海螺递给周羽:“你听!”
周羽学着吴玲玲把海螺贴在左耳边。听到一种空旷、悠远的声音,像海浪扑面的声音,像空谷传来的回音。
吴玲玲伸手堵住周羽的右耳,对着海螺小声说:“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周羽装作没听到,依然举着海螺,但稍微扯开了一丝空隙。
“那我说了。我——我喜欢你。”吴玲玲声音细小,小到仿佛只有自己和海螺才能听到。
周羽故作镇定,放下海螺,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没听到。”
“我说你是个王八蛋!”
“嘴型不对啊。”
“要你管。”
吴玲玲拿过海螺,吹了两口气,拍拍海螺身上的泥沙,举到周羽眼前,说:“送给你!”
周羽冷笑一声:“送给我?你把这海螺据为己有啊?”
吴玲玲扬起脸,理直气壮地说:“那当然,这可是老娘发现的!”
周羽故作清高,道:“这是大自然的艺术,它属于大海,请施主放生。”
吴玲玲马上反驳,道:“之前那个大妈都能把石头据为己有,我把海螺据为己有怎么了?”
周羽无奈道:“你赢了。”
周羽接过海螺,如获至宝,左看右看,不舍放下。他庆幸刚才吴玲玲没有赌气把海螺放生大海,否则自己要悔到肠子发青,毕竟这颗海螺已经被吴玲玲赋予了一种特殊的意义。
吴玲玲问周羽:“你说海螺里听到的是什么声音啊?”
“你笨啊,物理老师不是说过是共振现象吗?”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破坏浪漫气氛?你笨死算了!”
“哈哈——”
海浪的力量是庞大的,两人沿着海岸走了几百米才找到他们栖息之地。冲了个十块钱的淡水浴,除了交钱时心比较疼外,浑身还是挺舒畅的。
周羽躺在吊床上吃薯片啃瓜子,吴玲玲不满道:“你还说别人污染环境,你才是罪魁祸首,你看你,弄的一地瓜子壳!”
周羽悠闲地晃着吊床,说:“海水一涨一退,瓜子壳就没啦。人生也不过如此吗,一涨一退,小命就没啦。”
吴玲玲大笑,说:“你就专门学些歪门邪道。”
周羽伸出一把瓜子,问:“吃吗?”
“废话,当然吃啊!”
一辆辆返程的客车开入,两人不约而同地假装没看到。周羽怡然自得地躺在吊床上享受日光浴,享受拂面黏糊糊的海风。吴玲玲坐在太阳伞底下,和周羽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直到晚上八点的末班车开来,两人再也不能熟视无睹,上了返程的客车。
周羽扭头看向窗外不停倒退的风景,手里紧握着那只海螺。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当时会装作没听到吴玲玲的告白,他完全可以在那时就确立恋爱关系,但心中的黎雪一直挥之不去。假如接受了吴玲玲,不知是忠于自己还是欺骗自己。某哲学家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所以人也不能脚踏两条船。纷乱的思绪如乱麻根本理不清楚,索性走一步看一步,时间会告诉自己一切。
身旁的吴玲玲似乎累了,沉沉睡去。周羽此刻清醒万分,脑里冒上一个大胆地想法。他闭上眼睛,假装打鼾,头靠向吴玲玲的肩膀。吴玲玲没有反应,不知是装睡还是真睡。周羽好像听到她的心跳加快,暗想她应该是在装睡。
车在颠簸,两人的心也在颠簸。被人喜欢是甜蜜的,喜欢别人是痛苦的——总之,听天由命。
车缓慢停了下来。周羽默默祈祷是车子在半路上出毛病了,走不动了。睁开眼睛一看,美梦破灭,车站到了。
周羽摇醒吴玲玲:“起来了,到车站了,别装睡了。”
吴玲玲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说:“谁装睡了,我是真睡!”
“你知道吗,你睡觉的样子像猪一样可爱,怪不得你总喜欢说自己是猪。”
“你的手又欠拧了是吗?你不知道你打鼾更像猪吗?”吴玲玲话一出口,马上后悔莫及。
周羽假装没听到后半句话,摆手道别。
中考后的暑假,周羽的日子过得像股票一般起伏不定。等成绩的纠结和痛苦,出成绩的释怀,大醉一场的痛快,得到表白的甜蜜。总之,一切都是过去,至少现在像个还完一屁股债的人一般轻松,那就足够了。天知道明天会是怎样,反正明天是新的一天。
两个月的暑假很快过去,转眼到了高中报到的日子。周大龙帮周羽收拾好行李,两人坐上开往宁市的客车。客车在平坦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周羽扭头看窗外,眼前时不时浮现出点点村落。近一小时的车程,父子俩几乎没说上什么话。到了宁市,周羽走出车站,刺眼的阳光晃着他的眼睛。
万丈高楼拔地而起,车辆堵得水泄不通,几辆顽皮的摩的免除堵车的困扰,到处穿梭。
周大龙扛着大包小包,面前围来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宣传自己的摩托车如何好,收费如何便宜。周大龙面露难色,他没想到大城市的人民如此热情,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看好公车线路了。”
一个光头叼着烟的壮汉拉过周羽,对他说:“小伙子,你劝劝你爸爸,你看,现在正堵着车,坐公车又挤又浪费时间,不如坐我的摩的。到哪去?给你便宜。”
周大龙思索一阵,决定还是坐摩的为好,时间就是金钱,他要用金钱买时间,于是上了光头大汉的摩的——其实他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人质在那大汉手里,只能如此。摩的拉客就像小姐拉客,要先抓住客人的手,才能抓住他的钱包,可惜那些磨破嘴皮的摩的司机们不能深谙此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鸭子飞掉。
光头大汉把烟屁股甩到地上,安置好周羽的行李,跨上摩托一拧油门,引擎嚎叫了一声,离弦的箭般飞去。光头车技了得,那堵成长龙的车队对他而言是小菜一碟,他如入无车之境,摩托左摇右摆,巧妙避开车辆和人群——应该是车辆和人群避开他。他行驶在自己的“专属车道”上,即使速度飞快,但开到十六中校门口也花了半小时的时间。
十六中分为两个校区,老校区在市区,新校区在郊区。周羽的学校虽然是郊区,但也不至于寸草不生。学校附近一直在建楼房,施工声不绝于耳。超市、快餐店、粉店、网吧一应俱全。
十六中的对面是一所技术学校,那学校看起来有些年纪,建筑不像现代的风格,破旧不堪。但技校的学生就不同了,他们走在时代的最前沿,甚至预测到未来时尚的发展趋势,穿着和头发一样都是五颜六色,看得直叫人眼花缭乱。
面临开学季,学校旁边的店铺开始不务正业,无论是卖吃的还是卖文具的,一律改卖床上用品,商业眼光堪比二战大发战争财的美国,赚得盆满钵满,也许全天下最期待开学的就是他们了。周大龙毕竟缺乏母亲的细致,漏拿了蚊帐和脸盆。补齐用品后,两人走进校门。
校门口张贴着分班名单,周羽利用先天身高的条件,轻易看到自己被分到了八班。目光向下一扫,竟看到吴玲玲的名字,他顿时活力四射,冲到周大龙面前把行李全揽过来,说自己来搬就好。
报到时见到班主任,依然是教语文的,女性,目测不超过三十岁,还颇具几分姿色。周羽当时并不关心她的教学水平如何,更关心她婚嫁与否。
池天和缘分再次重逢,苏晓樱和他都分到了十班,黎雪也在。不知不觉就和吴玲玲黎雪同在一个学校,周羽心中比高考加分还兴奋。
宿舍楼是鸳鸯楼,四面围绕,中间是花圃。女生住上面三层,男生住下面。高一的宿舍分在三楼,周羽好奇地想上女生宿舍一睹究竟,刚踏上两层阶梯,几个无死角的摄像头令他望而却步。
面前的墙上贴着一张“男生止步”的警示牌,但不知被哪个聪明人撕掉“止”的一竖,变成“男生上步”,周羽对着那张牌子傻笑半天。反观男生宿舍,门前非但没有警示牌,而且女生还可以自由通行,可见男女平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