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邪不压正,可在山高皇帝远的旮旯村,谁也不敢招惹歪邪的牛蛋。这牛蛋打小就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大了更是和尚戴帽——无法无天:今日上东家收“治安保护费”,明天去西家调戏年轻寡妇;别人家种的瓜果蔬菜、养的鸡狗鹅羊,他想摘就摘,想宰就宰。乡里派出所管教过他两次,大不了拘留个十天半月,回到村里,举报他的人就更加遭殃了——好端端的,塘里的鱼全翻了肚;栏里的猪呀,牛呀,口吐白沫挺了尸……谁都知道这是牛蛋干的,可又抓不着把柄,只好打落门牙往肚里吞。一来二去,牛蛋成了旮旯村一霸,连村主任都得给他赔着笑脸。
这一日,旮旯村来了个蔫里巴叽的人物狗子。此人属剔了骨头没几斤肉的瘦子,麻秆儿细的身子,怕是一阵大风也能将他吹到爪哇国去。狗子与牛蛋是小学同学,小时没少受牛蛋的欺负。有一回,牛蛋要狗子回家抓只小母鸡“孝敬孝敬牛爷”,不然,就得舔掉地上的糖稀鸡屎。狗子当然不肯,牛蛋大怒,不由分说,一阵猛拳,把他打成了“独眼狗”。22岁那年,媒人给狗子介绍了个对象,姑娘见他的家境不错,不嫌他独眼,愿意秋后过门。谁知,回家的半道上,姑娘被牛蛋拦住了。牛蛋声言:“放着老子这般勇武硬朗的哥儿不嫁,你个美人胚子甘心给独眼狗睡,反啦?”随之,从腰间掏出个土制炸弹,点燃引线,扔进山沟,“轰隆”一声巨响,吓得姑娘浑身颤抖。牛蛋眼露淫光,要玩弄这姑娘。姑娘冒死滚下山沟,才保住贞节,捡下一条小命。自然,这门婚事也就黄了。狗子要找牛蛋拼命,被爹娘拦住了。爹娘怕身单力薄的狗子白白送了狗命。狗子就把怨恨压在肚里,连爹娘也不告诉一声,离开旮旯村,不知去向。
在村头的大榕树下,人们问狗子这两年上哪儿去了?狗子说上了少林寺,当了带发修行的武僧。人们不信:就凭你这瘦猴身胚,还能习武?闹哄哄地要他露上一手。狗子说:“下山时师傅交代,真人不露相,习武之人不随便耀武扬威。到时,少不了让你们开开眼界。”话刚落音,有人就接了话茬:“别他妈的吃了灯草,打屁轻巧!你独眼狗诓谁呢?”——说话的是牛蛋。他刚从村头的小商店里白吃了两个面包,白喝了两瓶啤酒,打着饱嗝,摸着敞露的圆肚皮,晃悠悠地钻进人圈里。
应了那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老话。三目对视,牛蛋就感觉狗子的独眼喷着火。他摸不透狗子武功的深浅,不敢贸然动手,却死鸭子撑硬颈,用脚尖点着一块青石板,讪讪地说:“有种的,亮亮硬功。若能用铁砂掌把石块劈下一角,老子才认你是英雄好汉!”
狗子的独眼瞄了瞄青石板,不屑地昂起头,也不答话。人们想看看狗子和牛蛋斗法,纷纷起哄:“牛蛋,你敢跟狗子打赌么?”“对,赌一把,谁要是输了,就从对方的胯下钻过去!”牛蛋独霸一方,几曾认过输?壮着胆说:“赌就赌,谁他妈的输了不钻,谁就是狗娘养的杂种!”
这一下,人们的眼睛齐刷刷盯住了狗子。狗子还是不开腔,额上的青筋跳了几跳,转身就走。牛蛋得意极了,冲着他的背影儿讥诮道:“你他妈的草鸡了是吧?你他妈的变成缩头乌龟了是吧?敢在牛爷面前显摆?先摸摸你胯下有没有那两颗蛋蛋!”
正当大家一脸的失望,狗子转来了,从家里拿来根漆得黑黝黝的铁棍,长约五尺,粗如镰刀把儿。他将铁棍杵在地上,逼视牛蛋:“劈石头,不过是雕虫小技!石头,能比这铁棒还硬么?”不待人们再次起哄,只见他扎好马步,将铁棍舞得密密旋转,只闻嗖嗖风声,不见自个人影。在一片喝彩声中,狗子“嗨嗨”几声发力,扬手劈掌,那铁棍如刀切萝卜一般,齐崭崭断成了几节。大家全惊呆了。牛蛋的眼睛瞪得比牛卵还大,嘴巴张得足以塞得进一个鹅蛋!沉静片刻,众人七嘴八舌,呼山喊海:“牛蛋输了!”“牛蛋不能食言!”“牛蛋,你小子若不是狗娘养的,就得钻胯!”“钻!钻!钻!——钻胯!钻胯!”
牛蛋哪抹得下脸面,正要耍赖,只见狗子又是“嗨”的一声,将半节铁棍直指着他,独眼里射出威严的冷光。牛蛋倒抽了一口冷气,自认晦气,无可奈何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匍匐身子,像狗一样从狗子的胯下钻了过去。
旮旯村的人们,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大快人心!大伙儿一致推举狗子当村里的治保主任,自愿按人头摊派,每月付给狗子500元工资,为的是保住一方平安。狗子呢,当仁不让地戴起了这顶“乌纱帽”,只是,500元工资分文不取。他谢过村里的老少爷们,说是师傅交代,习武之人讲武德,沾了铜臭,武功便不能长进。
狗子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村主任召集村民,订下村规民约:凡偷摸斗殴强抢白拿调戏妇女者,一律严惩不贷!他每日分派青壮汉子在村头巷尾巡察。自此,旮旯村平安无事。狗子当然也要挣钱吃饭,就在村头开了间卖大饼、油条、豆浆的小吃店。据说,他的豆浆,得少林秘方,吃了,能强身健体,祛病消灾。自此,小店的生意红红火火。
再说,自从狗子当了民选的治保主任,牛蛋再也不敢在村里称王逞霸,为非作歹了。平素里白吃白拿偷摸惯了的他,除了有一身牛力气,一不会耕田种地,二不会买卖经商,便想离开旮旯村,去闯荡江湖。狗子找到他,说:“牛蛋哥,黑道走不得的。共产党的天下,岂能容这号人横行霸道?吃这碗损阴德的饭,成孤魂野鬼下地狱是迟早的事。你若信得过老弟,就到我的店里帮忙磨豆浆吧,除了包伙食,每月给你开500元工资。”有道是“走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牛蛋只好低头就命,帮狗子打工。
牛蛋是浪荡惯了的人,被狗子穿上了蛮牛鼻子,套上了野马笼头,心里总是郁闷。也许是平生作恶太多,不久,得了一种怪病,总是梦见阴曹地府的阎王爷差了牛头马面无常小鬼向他索债。不多日,便面黄肌瘦,卧床不起。大约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望着狗子的独眼说:“兄弟,我对不起你!我承认,你的武功,你的人品,降服了我。这辈子,我算败在你的手下了!”狗子感慨万分,吐了真言:“牛蛋哥,我也不再瞒你。其实,我根本没上少林寺学过武功。在广州一家豆浆店打工时,老板原先是粤剧团的武生,我跟他学着耍耍演戏的‘枪把子’,全是些花拳绣腿的功夫!——那狗屁‘铁砂掌’劈断的铁棍,是我预先用透明粘胶一节一节粘起来的!”
狗子一言既出,令牛蛋大骂一声:“我……日你十八代祖宗!”他想腾身跃起,却已力不从心,“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