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安已将一切准备的妥当,九天的时间已足以让他准备很多的东西了,他也的确已经准备了很多,他去到茫茫的草原找寻刘家村丢失的人,他去到少林和京城去看望了空大师和乌柳山,他去到百炼崖找寻他的朋友重炼说出了他的心事。现在他已轻轻的跨出了门外,踏上酒仙居的路,做下一件事,去救那个为了帮他而深陷险境的人,可他只踏出了一步,就听到一声音道:“你的选择是什么?”
柳淳安呆立在那,熟悉的声音,轩辕鸿宇的声音。冷风呼呼的在他身上刮来刮去,已刮了三回,他才道:“不知道。”
轩辕鸿宇的声音冷了三分道:“一个人连自己的选择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贸然前去,岂非愚蠢的很?”
柳淳安沉默道:“也许只有去了,才会有所选择。”
轩辕鸿宇道:“可到那种时候做出的选择,十成中会有九成是错的。”
柳淳安漠然道:“为什么?”
轩辕鸿宇道:“因为那时,你的人并不是冷静的,你心中所忧虑的定然会影响你的选择。你非但什么都做不成,还会搭上自己的命。”
柳淳安道:“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
轩辕鸿宇摇了摇头,凝视着他道:“你至少应该看完它再做选择。”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拇指与食指轻轻的捏着,手腕轻轻一甩,便已到了柳淳安的手里。
柳淳安拆开一看,又轻轻的合住了。
因为这封信至少已给了他一条道,不用他选择的道路,轩辕鸿宇做出的选择,放弃武林盟主参选的承诺。
只要轩辕鸿宇也放弃了武林盟主的参选,那么武林盟主之位落到秦尽桥的手里就已是板上钉钉的事,那么秦尽桥要柳淳安帮忙做的事就已算做成了,这样就不算违背柳淳安的意愿,这样柳淳安就能完成对妻子的承诺,这样柳淳安就能一家团聚,这样或许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柳淳安盯着轩辕鸿宇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轩辕鸿宇也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也不知道。”
柳淳安看着轩辕鸿宇,拿着手中的信,久久没有说话。他忽然将手放了下来,只因他已拿不起来这封信,这封信就好像有一座山那么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直到他的手一松,直到那封信如鹅毛般飘落在地上。
他好像已做出选择。
他已继续向前走去。
错综的小道上,零碎的石子静静的躺在那,泛着点点青光,仿佛要向世界证明它们的存在,直到不知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将它们压住,压得死死的,不再有一点青光。
柳淳安的一双脚正踩着这条青石路,踩着这些青石子,踩暗这些青光,他一步步的走,不紧不慢,走的很坚决,好像已没有什么能阻挡住他,直到碰到这样东西,这样东西本不能阻挡住他才对,可他还是停了下来。
那是一张小床,一张用梅树枝编成的小床,尽管梅花还未盛开也依旧被编成了一张小床,床上放着一床红色的被褥,被褥上用金丝绣着一只金色的凤凰。
这张床本不应该在这里的。是谁将这张床放在这里?这张床放在这里的目的又会是什么?是警示?还是阻拦?这里边又会是什么?是他的女儿,还是……?
柳淳安已不敢再往下想,或者是不敢再往下想,他又已想起大漠的家,又想起那种丢了最珍贵东西的感觉。
他往四周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无一点声息,他终究还是走了过去,站在那张小床面前,轻轻掀开了那红绸被子,因为他不曾放弃希望。
红绸被子里空空如也。
柳淳安终于松了一口气,只松了一口气,又兀自绷紧了精神,因为这一切并未结束,这一切还未有任何的结果,没有结果的事他不应该有任何的放松。
如果这张床是秦尽桥放在这的,那么秦尽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柳淳安绝不会忘记他的女儿还在秦尽桥的手里。
可如果这张床是轩瑶放在这里的,那么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柳淳安也绝不会忘记对她的承诺。
这本是他的选择,不得不做的选择,也不能不做的选择,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柳淳安终究还是向前踏了一步,第一步出去之后,第二步紧紧的跟了上去,然后第三步、第四步已没有一点凝滞。他好像已选好了其中一条道,正准备顺着选中的这条道走下去,哪怕是错,哪怕没有对错。
酒仙居已经不远了,已经很近很近,近在眼前。
秦尽桥早已等在那里,躺在一张很舒服的椅子上,静静的等着柳淳安,等着柳淳安说话。他旁边静静的站着金良玉,看样子金良玉也在等着柳淳安,等着柳淳安说什么话。
柳淳安就说道:“明天就是武林大会,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
秦尽桥笑道:“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好,我又为什么着急?”
柳淳安道:“你好像很笃定!”
秦尽桥道:“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从来不会做,所以你已经来了。”
柳淳安道:“我来了也许并不代表什么。”
秦尽桥道:“既然不代表什么,你又为什么要来?”
柳淳安道:“既然不代表什么,我又为什么不能来?”
秦尽桥目光一凝,随即大笑,忽然他站起来道:“可你既然来了,有没有想过你能走出去,或者带着谁走出去?”
柳淳安也凝神笑道:“没有想过,也许能,也许不能,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秦尽桥看着他,心里似已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突然道:“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柳淳安只随即笑道:“你不妨猜猜看?”
秦尽桥神色一寒,道:“希望你莫不是要做什么愚蠢之事?”
柳淳安好似没有看到,道:“什么样的事是愚蠢的事?”
秦尽桥道:“不顾自己女儿和兄弟的性命的事便是愚蠢的事,不顾自己女儿和兄弟性命的人便是愚蠢的人!”
柳淳安自嘲一笑,道:“看来我非但不能做愚蠢的事,更不能做愚蠢的人了!”
秦尽桥坐起身来,肘托在膝上,看着柳淳安道:“这得要你自己的选择。”看着柳淳安没有说话,秦尽桥又缓缓道:“你我本没有什么仇怨,不是吗?秦某也更没有理由要害柳大侠和你亲人的性命,不是吗?只不过人各有追求,秦某也只不过想当一当这天下的武林盟主,难道这也有错吗?从古至今,便是天子圣人,也都有各自的追求,只不过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既有所为,万般手段,皆不得已而为之,又如何说的上对错?想那唐太宗李世民弑兄杀父,如何说的上对,岂不也造福万民,终留佳话?而我大明不也如此,昔年成祖所做靖难之为,又怎能说不为错,而后不也有永乐之盛世?柳大侠又何必要阻我。”他说的话好像有一股魔力,让人无法拒绝。
柳淳安沉默着,沉默了好久好久,终究还是缓缓的放下了刀,终究还是缓缓的低下了头,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放下了刀?到底是为了什么底下了头?他这样做到底又算不算错?
秦尽桥眼中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站起身来道:“来人,带柳大侠下去休息。”门外两侍卫应声道:“是。”便进门将柳淳安带了下去。
秦尽桥笑了起来,笑的发丝已散了开来,笑的已面目狰狞,笑的已站不住脚,已忍不住躺在了身后的椅子上,笑的好像要哭,要哭却哭不出来的样子。
金良玉在一旁黯然神伤,道:“你又为何这样?”
秦尽桥笑道:“现在一切都已在我的掌控之下,这武林盟主马上就是属于我的了。我又怎能不开心,我实在太高兴了。”
金良玉不忍道:“你莫忘记了飞蓬和无常,他们终究也因此而死!”她如今已知道当初来酒仙居的二人是柳淳安和陆本初,知道卓飞蓬和云无常早已死了。
秦尽桥冷然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有什么可说的,今后再不可旧事重提!”
金良玉道:“可你也没打算放走柳淳安和他的家人。”
秦尽桥神色一闪,愠道:“欲成大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又岂能为我所用,倘若放他走岂能保证他不会再来,放了他岂不异于放虎归山?”
金良玉目中已多了种说不出的神色,好像可怜,好像无助。可究竟是为何可怜,又为何无助?
秦尽桥伸手揽向金良玉的腰间,将她揽在了自己的胸膛,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的委屈,我向你保证,明天过后,你就是武林盟主的夫人。我知道你已帮我做了很多,只要再多做一些,明天过后,明天过后一切就都将会是终点。”
金良玉倚在他的怀里轻声道:“可你知道,我不希望什么武林盟主,我只是希望你能陪在我的身边。”这声音之轻,就好像心里徘徊已久的声音。
秦尽桥笑道:“好,好,好,我会一辈子陪着你的。”金良玉依偎的更紧了,好像寒冬中想得到一丝温暖的人,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好像河水中将要溺死的人,将手中能抓到的一切紧紧的攥着,这是她听到最多的话,这也是她最珍惜的时刻,明天之后,她的希望就要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