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一生已经死过很多次了,而有的人一生只死一次。”
在逐个排查绢江遗物的过程中,一时累了的少女看着少年继续努力的身姿,突然脱口而出。
绢江的失踪与失联已成绝对的事实,再加上日本警察的不作为,沙慈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随之抹灭。
他们虽然年轻,但行动力惊人。
“这是哪里的句子?”
听罢,沙慈一时分神问道。
“什么叫哪里的句子啊!就不能是我的天赋才情过人、对人生的认识深刻入微吗?”
路易丝不乐地嘟嘴。
沙慈尴尬地笑了几声。
然后路易丝才好心地解释道:
“从一个戏剧里看来的。”
“戏剧——?”
翻开又一页绢江笔记的沙慈才想起这个古老的体裁。
在当代各种各样沙慈说不清楚的隔阂下,艺术的割裂越来越严重、产生诸多奇怪的标签。
譬如戏剧,沙慈只在课本上见过,在他的脑海里,属于遥远的、古老的、属于贵人们才会看的高雅品,总是跟那些他从未读过的大作家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说起来,路易丝是AEU的豪商之后——
他立刻联想到这里,脑海便诞生出一点奇妙的惆怅和说不出的慌乱来。
他摇摇脑袋,又专注地翻查绢江在家中曾留下的诸多笔记,于是这点小小的思考又都被他简单地抛在脑后。
路易丝虽然累了,但也拿起几本沙慈他们家的藏书在看。
对她来说,这些可有趣着呢!
天南地北,从世界最繁荣的天地与最显赫人群的生活、到社会最贫困的角落与连生存都无法保证的人们的故事,这是沙慈与绢江的父亲留下的。最后一页止于联合国几个要员的采访。
她翻完这一本,就把它好好放到另一边,再拿起下一本——
这是一本随笔,每页都有密密麻麻的字眼,和(可能从旧书与旧报纸上剪下来、或很久前印刷的)纸片,字迹与绢江或绢江父亲孑然不同。
确实,不几页,她就看到绢江以前放进去的一张书签上写着这本随笔作者的姓名与其他简单情报。
这姓名,她知道,乃是当初轰动一时的LA Edenra自称的思想领袖、自然回归主义的提出者。
在她的中学时期,LA Edenra这个恐怖组织在电视上不知被提及了多少次,恶名远扬,一度是她与她同龄人的谈资(娱乐意义上的),也曾偷听到家中长辈意义不明的闲聊私语。
她立刻饶有兴致地看起来了。
但笔记中的内容却与她所想的大不相同,与作者本人无关,乃是关于一位名为伊奥利亚的两百多年前的科学家的各种思想的解读与批注,充满了有年头的手写笔迹。
可她反倒更为入迷——
里面的内容几乎满足了她从童年时期到现在全部中二的畅想!
另一边,沙慈找出了当初核泄漏事件绢江的采访资料,看着就读出了声:
“联合国测试驾驶员、黛博拉·加列纳,与二三零四年春联合军事演习时……”是关于当初军演核泄漏事件的调查资料。
绢江失踪前曾与一位联合国特使谈话,这是由绢江的同事告诉沙慈的。但具体是谁,绢江并未告知,她的同事自然不知道,沙慈也就不晓得。
他疑心上了这位联合国测试驾驶员。
他的异动引起一旁看书的路易丝的关注。
两人凑在一起,思考推理很久,先是上网搜索,没有相关消息、接着他们尝试咨询绢江的同事、仍然得不到有效回复,就决定咨询联合国驻日本办事处。
自世界经济联合与人类革新联盟成立以来,联合国就在日本一个大城市特别增设了一个办事处。
然而两人根本联系不上,仅能在相关网站上留言。
倒是在网民的讨论中查到了许多有趣的事实,譬如联合国目前许多会员国会费欠缴或拖延,其运营资金如今实质依靠自身成员旗下集团供给。
“如果网站留言没有回复怎么办?”
路易丝问道。
“那就直接去那里!”
“好啊!”
路易丝捧着手中书露出笑颜,起身时,书差点从怀里落到地上,她这才匆匆而问:
“这本书可以借给我吗?”
沙慈有些为难,但仍爽快地点了点头。
正如路易丝的预料,他们在网站上的留言没有引起关注,只有机器的自动回复。
于是约好一个日子的两人在校门会和,直接向联合国驻日本办事处出发,一路电车转骑行,也亦愉快。
“按照地图,前面左转。”
高楼大厦逐渐消失,直至郊外平坦的地表上、大片绿植。
犹豫片刻,沙慈鼓起勇气前往门卫处咨询。
而路易丝就立在树荫下,四处闲望,然后看到了天上三颗黑色的流星。
“等一等,那是什么?”
她好奇地睁大眼睛,跑上前去,然后两股战战,僵硬止步。
“逃啊!”
沙慈正在入口与门卫交谈,突然脸蛋上被一阵奇怪的熏风扑打得痛。他和门卫一同下意识地探寻风的来处时,便见天地一片火热。立起的光束武器张开大口,便将一切精致巧妙的建筑物统统以最为单调疯狂的方式摧毁。
紧接着,飞过晃动的大地,扩散的冲击波把地上的草、栅栏以及远处的人儿一同掀飞,再重重地摔到四处的地面上——
天上,无数萤火般的粒子在发出血色光明,作成一股股空中恶浪,肆意席卷。
暗红色的MS以其异于世上MS的姿态降临。
【三位一体】。
最近闻名世界的恐怖组织。
找不出目标,寻不到来处,无差别、无宣告,唯知其名,出自十字教神学的典故,宛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地球之上。
迄今为止,破坏了两位数以上的大型军政经济会议,造成无数死伤。
生死的差别现在、对一切涉足其中的平凡的人儿而言,绝不遥远。
倒在地上的沙慈立刻意识到这点,瞳孔一缩,咬紧牙关,顾不得身上的各处擦伤,赶紧起身。
“……”
等沙慈再度与路易丝会和时,只见到这女孩近乎茫然失措,不知如何,她本能性地搀扶行动不便的沙慈,一边勉力向远处转移,一边却又忍不住僵硬地回头注目正在大肆破坏的MS。
“……”
过去只远远地在报纸或电视上看见时,这天真的人还觉得异于寻常的MS很美!
而今面见,恐惧从心。
仅仅几十米之远,便是地狱火海与人间天地的距离。
她想要拿出手机报警,却只得见无信号的现实,察觉自己的幼稚所在。
突然身边的男孩不动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却看到他正在注视天上的星星。
临近傍晚、日已西去、几许冷星之外,鲜红被青蓝吹散,然后不知名的武器自上而降。
地上的人看不见,但座天使却看得一清二楚。
冷冽、严肃,仿佛古典的落后的利剑,却以最高的科技铸就神秘。
“转移、立刻转移!”
座天使舱内,三位一体同时收到警告。
这三个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异常的GN单元正在追逐他们,于是嘴上抱怨的同时,手上操控座天使冲天而起,远离人烟而去。
底下还活着的人茫然地注视恶魔的离去,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逃过一劫,一阵静默之后,剧烈地喘气。
“好可怕……沙慈。”
“嗯……”
少男少女几乎是立刻坐倒在地上,很快就被匆匆赶来的警察与军队与其他受伤民众一起带走、安抚并做笔录去了。
“刹那·F·清英,发现目标。”
凭借在天人的基础上超越天人的光学隐形技术,没有人发现存在其他的MS介入这场活动。
其中少年人平静地说。
00高达收束粒子散布,保持隐形,不急不慢地追逐而去。
座天使很快抵达特里尼迪母舰,并按命令从母舰一同升天飞离。
“为什么要这样逃……?”
母舰内,米海尔不解道。
此时的三位一体还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将是什么。
这时,遥远天外,天使宫,厄德敲响了提耶利亚的房门。
这段时间,提耶利亚一直在天使宫,当然也就没能满足绢江再会面的愿望。
“请进……你有什么事情寻我吗?倒是稀客,很少见你会主动寻人的样子。”
提耶利亚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作为与他在基因的层面上几乎完全相同(出厂相同,但不排除基因突变和损坏)的彼此,他始终无法放下。
“虽然常封闭,但我很关注世界的变化。最近,我所不晓得的高达(他犹豫了下,又改称为GN粒子使用机型)出动了。请问,【三位一体】是你们的队伍吗?”
厄德尝试询问。
提耶利亚自在地答:
“与我们无关,乃是变革者与监视者们的行动。”
厄德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陷入沉思。
提耶利亚可以猜想他如今的思考——并不在乎天人之中的种种暗流,只愿贯彻天人之路,可到了暗流涌动、种种未知登场的时分,却仍然止不住自己的难过。
只见这压抑的人沉默了许久,才说起其他:
“现在就是你和那位Quanta一直在等待的时机吗?”
提耶利亚点了点头。
厄德的面色不好看。
“那么你知道现在正在发生什么吗?”
提耶利亚一边阅读炽天使高达的改装资料,一边平静地述说:
“空前严重的经济大萧条将在三大联合的互相防备下继续发酵,正在压垮每一个现有的政府,这样是吗?”
“这样?这样……?真是轻易!”厄德呲牙,从门沿边直压到提耶利亚的桌前,脸上发红,大声说:“但已经形成的利益共同体不会因此简单地消失,他们将会动用一切方式求存,包括直接干预市场经济政策、包括强化地方与民族主义,包括积极地对外战争……包括真正引爆军备竞赛的结果!你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
幸福的人总会赞扬和平的美好,好让他们的幸福永远。
但在不那么幸福的时候或对于不那么幸福的人,许多道理就不那么绝对了。
“你的Veda也已预见了这一点,所以预定在二三零七年左右进行武力介入不是吗?”
提耶利亚笑道。
厄德笑不出来,只觉得眼前的人可怕,他的心中压抑着无可名状的愤怒,让他冲动地伸手并抓住提耶利亚的领子。
提耶利亚把手中的书放下。
两张一样的脸庞正面相对。
愤怒以致涨红的脸,以及平静安然的脸。
“可天人正是为了阻止这个结果而诞生的!根除纷争、制止战争。你难道忘记了吗!如果任由现在局势的发展,迟早会酿成、酿成……!”
他垂着头说不出来了。
上一世,现在想来,天人的武力介入恰好掐在崩坏发生以前。也正因天人的武力介入,逐年积累的矛盾与创伤迅速转嫁,紧接着便是大一统政府的形成,再算上变革者的篡权与控制,种种世界危机均在强有力的调控下消灭或抑制于无形。再之后就是对话以及人类与变革者之战。
所谓的发展的极点,科技、经济、制度还有其他一切都将人类世界推向痛苦的挣扎。
抬着头的提耶利亚回忆起自己曾经的历史。
茫茫碧落,无声银汉。
但这一世,或许是因为Aeon的成立与存在,这危机爆发得更快、更迅猛。然而天人既有的武力介入计划却在Raiser的干预下面目全非。
于是他说:
“倘若预言了某种可能的不幸即将到来,却不在它到来之前阻止它,这是一种罪恶吗?”
等厄德抬头时,却看见那来自未来的自己仍在微笑,说着古怪的话。
“假设这不幸与你无关呢?假设这不幸与你有关呢?说起来,预言只是预言,假设其实它并不会发生呢?”
厄德冷静地听着这人的自问自答,又看到这人洒然一笑。
紧接着,他听到他说:
“且看看吧!”
提耶利亚的目光越来越远,飞跃日月,直至地球之上。
太平洋一个无人荒岛附近,远离人烟,与世隔绝,特里尼迪母舰降落于此。
穿越自转与公转分割的昼夜,机体与舰船互相追逐的游戏终究落幕。三位一体到底无路可逃,三台座天使分散在空中的三个方向,围住00高达。
日初出时,皱褶的水面上到处是白色的浪花,辉映着朝阳沉静的光彩,冲破乌云的困索,反照悬于空中的机体上。
“天人的另流所制造的高达吗?”
约翰目露慎重,然后直觉凶兆一闪,立刻转开座天使。
仅在一瞬间,刚才所在的位置已被光束贯穿。
米海尔在公频上叫骂:
“你究竟要做什么?难道你也不是天人的成员吗?为何要敌视我们?”
通讯的另一侧传来清朗的少年音:
“老实说,你们的作为,我并不敌视。”
美军军事基地的士兵也好、或者国际政治军事会议里那些高官大臣也罢,虽然不清楚三位一体的行动与袭击的指南与准则,但他并不同情这些受到袭击的人。
可这不意味着刹那支持三位一体现在的行径。
他平静地宣说自己的目的:
“但我想制止你们。”
“什么呀!”
少女一声怒斥,座天使高达三型率先发起攻击。
“妮娜!”
她的两位哥哥在频道上略微交流几句,硬着头皮一齐上了。
不知何处风起,灰暗的云迅速漂流,遮盖天与日。起起伏伏的海面,一受到散射的光束子弹,便四处飞卷出滔天波涛,发出惊人的轰鸣。
银白色的机体在空中自在地旋转迁跃,濡湿了好几处,突然显得很明亮。
原来是从天而来的急促的雨点正打在钢铁的战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