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哀遇见虞尧是七月十五,百鬼夜行。
溽暑的夏夜沉闷压抑,没有一丝风,天空黑漆漆的的,没有一丝光亮。夜已经很黑了,忽然一声惊雷,暴雨骤落,天上落了一道闪电,映照出周围黑魆魆的树影,如同鬼魅。。
哀哀只好躲回破庙避雨,尽可能远的离开胖女人。
一道闪电落在城外的废墟里,“轰”的一声,一座土墙坍塌了,
几个小乞丐骂骂咧咧地从废墟里跑过来避雨。唯有落在后面的那个小乞丐,不紧不慢的走着,或许也是因为他本就走不快,他是个跛子,他那只跛了的左脚在身后拖着,
即使在黑暗中,哀哀也能看见第一个进来的小乞丐,头上罩着一直大土陶碗,像一顶帽子。
“这里面可真臭……”顶着着土陶碗的乞儿趾高气昂地往里走,却被胖女人绊倒,那只土陶碗刚好严严实实的盖在胖女人脸上,他呢,也好巧不巧的压在胖女人身上,惊飞了一片蚊蝇。
怀里的球球幽幽地叫了一声,那群乞儿浑身激灵。
刚巧门外掠过闪电,将庙里情景照的清清楚楚,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却足够所有人都把庙里的一切看清楚了。
“鬼呀!”那个绊倒的乞儿惊骇地瘫倒在一边,不停大叫着往外跑。其他乞儿连忙大叫着争相往门外逃,一头扎进雨里狂奔而去。
只有那个虞尧没有动,他仍然站在那里,瞪着一片漆黑里的她。
他们互相瞪了片刻,谁也没说话。即使是在黑暗中,哀哀也能清楚的看家他的眼睛与常人迥异:黑瞳灰孔,灰瞳白孔。
闪电消失,老庙里重归一片漆黑。
虞尧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小瘸子,你别走!”哀哀的声音几乎是祈求了:“我不是鬼。”
虞尧转过身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你当然不是鬼,你是妖。”
“我不是妖!我是哀哀。”
“你是哀哀?”虞尧嫌弃道:“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都是妖!”
哀哀不解:“妖是什么?”
“妖就是这世上最丑陋最邪恶的东西。”
“我不丑,也不邪恶……所以我不是妖。”哀哀往他靠近:“你在这里陪陪我好不好。”
虞尧沉默了片刻,几乎咬牙切齿,他看了看哀哀,看了看地上的胖女人,又看了看门外的瓢泼大雨,最后往地上一坐,叹气道:“算了。”
“小瘸子,你叫什么名字?”
“虞尧。”
“我叫哀哀(yiyi)……他们都吓跑了,你为什么不走?”哀哀觉得他和之前的那些小乞丐完全不同。
虞尧却只是看着她,却又不是在看她。“你身后有个女人,一个胖女人。”
哀哀回过头,却什么也没有!
“你看不到的,她只是一具魂魄。”虞尧指指地上的胖女人:“是她的。”
“那你问问她我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虞尧又看了她片刻,摇摇头叹道:“她说她是被下了咒,所以连死后魂魄也无法散去,除非能把魂咒转移到另外的人身上。”
哀哀看了一眼虞尧,有些懊恼:“可我什么也不会。”
后半夜的时候雨忽然停了,天空霎时间天清气朗,夜空里的乌云散去,露出明晃晃的圆月。
哀哀忽然觉得胸口一记闷痛,睁开眼,原来是虞尧的跛脚踢到她的心口。她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门外明亮的月光,深蓝色的夜空,朗月疏星,遥远而深邃,一轮满月悬在幽蓝的夜空里。
满月,原来今天是十五。
哀哀看了一眼胖女人的方向,月光并不能照到那具尸体,可是那具尸体却散发着莹莹的光芒,但是那些光并不能照明,她甚至不能看见那个女人的形状,是那些光斑组成了一个人的形状。那些莹莹的光忽明忽暗的闪烁着,然后一点一点,一粒一粒的分散开来,全部目标一致地飞往虞尧所在的地方。
哀哀抬起手去接,那些光点却穿透她的手掌,直接落在虞尧的胸口,触及肌肤便消失,像是被他吸收进了皮肤里。
那些光点越来越多,飘飞在空中,像无数只萤火虫在风中飘荡,但此时庙里并没有风,可是它们却像是被狂风刮着涌向虞尧。空中的光点汇成一条越来越亮的白练,连着虞尧和那具尸体,流动的光芒缓缓涌向虞尧的心口,这些光点虽然亮,却丝毫不起照明作用,庙里依旧是一片黑暗,只有门口出有一方月光。那具尸体周身的光芒突然暗下来,萤火虫一样的光点和流动的彩练迅速涌入虞尧的身体,庙里依旧黑暗。
哀哀知道那些萤火虫一样的光斑就是生死魂咒,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魂咒可以自主的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体。但是她终于松了口气,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当身上清冷的月光变为温暖的阳光,已经是第二天早晨,虞尧伸手去挠脸上的瘙痒,却摸住一把毛茸茸的东西,忽然惊醒坐起,手里握的原来是球球的尾巴,只是那条尾巴未免太长,而且蓬松,和白猫的身子相比,显得过长、过粗。而这个生物看起来既不像猫也不像狗,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动物。
球球悠然地抽回自己蓬松的长尾巴,托在地上左右摇着。
哀哀被虞尧的动静惊醒,揉了揉肉眼,看了看虞尧:“你的眼睛真难看。”
虞尧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起身去穿衣服。“又没人要你看!”
哀哀想身体有缺陷的人,心里多少都会自卑,于是不再过问,看见虞尧将又脏又破的衣服挂在身上,离开了一点点。“你的衣服这么脏……为什么不换一件?”
虞尧打量着小女孩,她的衣服的确很干净,上好的料子色泽温润,裁剪的的很是精细。“管你什么事!”
哀哀一哆嗦,又往后退了一点:这个人真凶……
虞尧看着球球,它眯着眼坐在那里,仿佛畏惧早晨强烈的日光,察觉到虞尧在看它,宝石蓝的眼睛睨了虞尧一眼,胡须一动,躺在地上打了个呵欠。
腐臭在潮湿的空气里更加令人作呕,虞尧心里咯噔一下,转身要走。
“小瘸子!你去哪里?”哀哀身后拉住虞尧,又觉得他的衣服是在太脏,油腻腻的,改用两指手指捏着一点点布料。
虞尧撤掉哀哀的手,看了看外面晴朗的天地:很好,已经休息好了,雨停了,天也亮了,他该走了。“我当然是要走了。”
“那她怎么办?”哀哀指了指地上的胖女人。
“死者为大,把她埋了吧!”
哀哀抱着猫看着虞尧:“怎么埋?”
“你想怎么埋就怎么埋呀!”
“可是她都烂成那样了……”
虞尧走过去,立觉恶臭扑鼻,密密麻麻的苍蝇忽的散开。虞尧将那女人脸上的土陶碗拿下来,她的脸已经满是油腻和蚊虫,手腕上的皮肤和肌肉裂开,像手套一样脱了下来,流出腐臭的脓液。
尸体在夏天放了三四天,已经开始化了。
虞尧一副恶心的表情,看了看周围,那只黑眼珠白瞳孔的右眼看着也分外吓人,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看上去十分惊恐。
“小瘸子,你怎么了?”
虞尧瞪着胖女人:“尸气!”
胖女人五窍生出黑烟,凝聚成一股,直奔虞尧而来,虞尧刚要跑,被地上的土陶碗绊倒,那缕黑烟直接灌入虞尧的身体,仿佛他的身体是个容器。
哀哀忙过去查看虞尧的生死:“你死了吗?”
虞尧忽然抬起头,一脸木讷,那双阴阳眼忽然化作太极悠悠旋转,片刻之后又停止了转动,恢复成黑瞳灰孔和灰瞳黑孔。
“小瘸子,你刚才怎么了?”
虞尧楞了一下,坐起来看着胖女人:“我吸收了她的尸气!我真是太大意了……”
“尸气?”
“就是人死之后,魂魄散去,残留的死气。”
哀哀点了点头:“吸了尸气会怎样?”
虞尧瞥了一眼哀哀:“会变得跟你一样,成为妖魔!”
“成为妖魔,又怎样?”哀哀看着虞尧明显是生气的表情,有些不懂。
“会怎样?”虞尧站起来,用他那只跛脚将土陶碗踢开:“妖魔是最坏最恶的东西!我要是成了妖魔,便再也入不得昆仑山了,像你这样道行浅的妖魔,迟早会被昆仑山的神仙消灭。”
“神仙为什么要消灭妖魔?昆仑山又是什么地方?”
“昆仑山是万祖之山,是神仙住的地方。因为妖魔总是做坏事,霍乱人间,而神仙是要庇佑天下的,自然要斩妖除魔!”
哀哀有些困惑:“可是……我没有做坏事啊!他们为什么要消灭我?”
“因为你是妖!”
“你生的这么奇怪,你不也是妖吗?”
“我是人!一个生有阴阳眼的人!”
哀哀不甘道:“可是我又没有做坏事,您凭什么说我是妖?”
“即使你没做坏事……可你本身就是妖啊!”虞尧一脸奇怪的表情看着哀哀:“你生而为妖却并不知道自己是妖?”
“哪有人生而为妖的?难道没出生就能做坏事?”
虞尧见她一副懵懂样子,正想解释,土庙忽然“轰”地一声坍塌了半边墙壁,刚好将地上的胖女人埋了进去!
“这里不安全,我们赶紧走!”虞尧拉着哀哀,一路跑出了破庙。
远离了土庙,哀哀有些气喘:“小瘸子,我们去哪里?”
虞尧松开她:“我要去昆仑山。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呗。“
“你要去昆仑山,我只有跟着你了。”
虞尧惊道:“你去昆仑山?昆仑山的神仙不把你收拾的神形俱灭!”
“可是……”哀哀抬眼看着虞尧:“昨夜,那个胖女人身上的生死魂咒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只能跟着你。”
“什么!”虞尧瞪大了眼:“生死魂咒……是个什么东西?”
“生死魂咒是最厉害的一种咒,不死不消,被下咒的人会承受一切受益者的痛苦。”
“什么意思?”虞尧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哀哀转了转眼珠,忽然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可偏偏转过脸的是虞尧,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
“就是这样了……”哀哀解释道:“如果我受了什么伤害,伤害的结果就会转移到你身上去。”
“这是什么强盗咒术!能解吗?”
“青黎说这种咒只有与在被下咒的人死了以后才能消除,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胖女人死后魂咒的效力一直没有消除,还转移到你的身上。”
“青黎是谁?”
“青黎……就是青黎啊!”哀哀挠挠头发:“这个咒就是青黎下的。”
“那青黎呢?”
哀哀摇摇头:“我不知道……”
“青黎能解这个咒吗?”
“能啊!青黎说过,咒这个东西就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那我们去找他解开这个生死魂咒!”
“可我不知道青黎在哪里……”
虞尧有些懊丧。
“别担心。”哀哀拍拍虞尧的胳膊:“只要青黎想要找我,就一定能找到我。我以前玩躲猫猫,青黎根本就不用找,就知道我在哪里。”
“那怎么让青黎来找你?”
哀哀又摇头:“她要来找我,自然会来的!”
“早知道,昨夜我就不该留在破庙里!”虞尧沮丧道:“又是魂咒又是尸气!”
哀哀不懂虞尧为什么看起来那样心情不好,便低头逗球球。
虞尧尽量平声静气:“哀哀,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我可以送你回去。或许青黎在你家呢?”
“我从未出过门,不知道我家在哪里。”哀哀摇摇头:“我家很大,却没有人。”
虞尧有些泄气。“你跟着我要饿肚子的,你想想你家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哀哀想了想:“我家里有很多屋顶尖尖的房子,有花有树有山有水。”
“这些东西谁家没有啊!”虞尧几乎要跳脚。
哀哀低着头不吭声。
“那你爹娘叫什么名字?”
“我娘……叫夫人,爹……是什么东西?”
虞尧叹了口气:“算了,你就跟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