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弗大殿外部殿角飞檐,斗拱交错,雕梁画栋。内则古朴至极,两侧各有十根顶天立地般的木柱撑起整座大殿,柱身古朴枯黄,既未雕花画兽也无金漆镀银。
大殿上方正中有一老者端坐于青石之上,其身周云雾缭绕,云中立着一把宝剑。身旁栽着一棵弯腰垂柳,垂下万千绿绦,与身上那件轻起涟漪的淡淡青衫相互辉映。虽只是一尊栩栩如生的塑像,却散发出一股庄重威严的浩然气势,令人肃然起敬。
老者塑像前,有九个锦缎蒲团,左右各四,居中正前又有一个,蒲团之上各自坐着一人。
除却右手边那兀自埋头打盹的邋遢老道之外,余者皆是一身青衫,衫上以银丝描云,云笼一棵垂柳。端坐时,垂柳的缕缕青丝似在随风摇曳,千姿百态间似一团淡绿云雾。
此时,大殿里气氛有些凝重,却是在谈论着一桩灭族惨案。
“大长老,你是第一个到得莫家村的,麻烦你把当初见闻给大家详说一番吧。”
这个声音暖似春风,和蔼入心,正是宗主柳茁。他盘坐正中蒲团之上,看上去不过四十又三四,是众人中唯一的黑发无须者。
大长老田不朽是左首边首位的那名黑脸老者,庄严肃穆,身上散发出一股不怒而威,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来。他掌管全宗刑罚之事,素以严厉苛责著称,令全宗弟子无人不惧怕更甚宗主。
田不朽点头应是,略一回忆,便娓娓道来:“五日前,老夫从陈国回宗,御空经过莫家村上方时,惊觉天地之气运转异常,随即降下查看,竟发现有人在施展邪魔道法,以生灵气血增加自己寿元,魂魄炼化邪物。
待老夫赶到之时,邪法已然施展完毕,莫家村里再无生物,莫说是活人,便是鸡犬牲畜也被吸得只剩一副皮囊了。
老朽含怒出手,那邪修只是防守继而遁走,老夫追击一路,发现其修为比老夫只高不低,却一味防守闪躲,甚少出手,想必是怕全力出手会暴露了他的身份吧。
最终,在怯情山中,那邪修招惹了山中莫族守护兽阻下老夫。若非宗主及时赶到,老夫只怕要栽在那畜生蹄下了。后来,老夫与宗主分路而行,希冀能寻到那邪修,却一路无果。至于宗主教二长老带回宗内的那少年,还需宗主述说了。”
柳茁悠悠一叹,道:“本宗那时正在洞府静修,突觉心绪不宁,出洞远望,但见莫家村上空有邪气遮天,亦如大长老一般,料有邪魔作祟,便着急遁往,却不想比大长老还晚了一步,连那邪修的身影都未看到。至于莫输,却是故人托孤于本宗……”
柳茁目光远眺,似穿过了大殿正门,越过了不知多少的岁月,声音也渐渐低落,“那日,半道之上,故人正被三名蒙面人围攻,本宗出手相救,最终伤了一人赶跑两人。不想,那时故友已是油尽灯枯,只强留着最后一口气,将莫输托孤于本宗之后,他便盍然而逝。本宗急于追寻邪修,正巧遇到二长老,便请他将莫输送回宗……”
田不朽突然出声打断了柳茁,问道:“宗主可否告诉老夫,你那故友的名讳?”
柳茁沉吟片刻,开口道:“东方不绝,北疆不败。”
不知为何,听了这八个字,大殿里莫名的安静了下来,就连田不朽也不再多话,一双眼睛里闪烁着意味难测的精光。
片刻,柳茁咳嗽一声,道:“莫家村本在我宗的守护范围之内。如今,惨遭灭族,只遗孤莫输一人,本宗决定,将他收在宗内,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一众长老互相对视,以目光询问彼此,最终,六双眼睛齐齐的定在了田不朽身上。
见柳茁皱眉看来,田不朽略一思索,开口说道:“老夫觉得有所不妥。”
柳茁问道:“哪里不妥?”
“宗主难道没有发现那莫输少年银发,像极了二十年前潜入北疆的那名南疆魔修?另外,老夫曾特意观察,此子的瞳孔黑中显红,也符合南疆魔者之征。如此,便是宗主的故友死而复生,亲自作证,只怕也难以证明此子不是南疆魔者吧?
不是老夫质疑宗主及那位故人,实是为我柳弗着想,但有万一可能,都不能引狼入室。宗主师承老夫师兄门下,继承师兄之遗愿,一生勤奋修炼只为兴我柳弗,切莫因一个疑似南疆魔者的小子坏了大业!”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情,更把柳弗大业搬了出来,田不朽自觉柳茁应该无言以对,却不想,他竟出奇的固执,脸上温和不再,突地凝重起来,“本宗明白大长老所虑,可此事本宗已有定论,不需再议。若日后真被大长老言中一二,本宗自愿谢罪于历代师祖!”
田不朽眼睛稍稍眯起几分,心里暗自揣测,却是如何也不能理解今日的柳茁为何与以往不同,竟为了一个野小子,如此强硬的反驳自己。
“既然宗主心意已决,老夫无话可说,希望宗主能记住今日说的话!只是,不知宗主欲将莫输交由哪位长老门下?宗主门下弟子已满四九,遵规,已不得收徒。”
说完最后一句,田不朽的目光在其他长老身上徘徊了一番,令他人只觉得脊背冒出一股寒意,纷纷垂首回避。田不朽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底冷然一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柳茁如同田不朽一样,目光在诸位长老的身上依次停留又经过,却让他们一个个把头垂得更低了。
柳茁心里不禁怒气升腾,暗恼这些人到底把他这个宗主放在了什么位置。
这时,因大殿里突然沉寂下来,一直被人忽视的邋遢老道的鼾声一下变得很是清晰,柳茁一愣,继而嘴角上扬,唤了声:“胡师叔!”
“啊,谁叫道爷我?”胡道爷正睡得酣畅,突闻有人在叫自己,连忙坐直了身子,见柳茁正一脸亲切的看着自己,不解道:“小柳子,叫道爷我何事?”
“胡师叔,让那莫输入你门下,如何?本宗察看过,此子虽非天资超绝,却也不差于宗内任何弟子。”
“当真?”胡道爷眉毛一挑,却又捋着山羊胡思索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也好,道爷我那个傻徒弟确实太过孤单了,就让臭小子留下做个伴吧,也不枉道爷我背他钻了树林子。”
一长老插嘴问道:“宗主,这辈分是不是有些乱了?”
他之所以有此一问,却是因为大长老田不朽和二长老胡道爷比柳茁及其他长老高出了一辈,是众人的师叔。若莫输拜在胡道爷门下,岂不是和宗主及一众长老平起平坐了?
柳茁摇头一笑,“不会。本宗已想好了,胡师叔代本宗收徒,算是隔代弟子吧。
只是,眼下确有一事,莫输昏迷许久,不知莫家村惨遭灭族之事。他本是不知愁与仇的年纪,若知晓此事,只怕心中戾气难绝,得了心魔,失了心性。本宗望诸位告诫各自门下知情弟子,切不可提及此事,只求瞒得一时是一时吧。待莫输心性成熟,道心稳固,懂得如何抵抗心魔,了却恩仇,本宗便亲自将此事详细告之。”
说到这里,柳茁顿了顿,沉吟片刻,继续道:“另外,诸位应知,莫家村有千年护族大阵,非族人不可接近阵眼,破除大阵。想来是莫族生了叛徒破坏大阵,才让那邪修施展邪法而没有惊动守护兽。这事,本宗决定全力追查,也请诸位注意调查。此二事,望诸位牢记!”
田不朽等人连忙起身,齐声道:“遵宗主法令!”
柳茁点头,冲外唤道:“刘师弟可在?让莫输进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