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天气开始逐步升温,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有的人都神色匆匆似是心事凝重,有的人昂首阔步谈笑风生,然而这是别人的生活,与我并无关系。真正与我有关系的,准确说是与我们整个寝室,整个班级有关系的,是即将开始的年度奖学金的评定,一等的国家奖学金有八千块,这对很多人来说都不是一笔小的数目。而这时,我也开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份家教工作,作为代北辰同学的英语家教老师帮助他备战高考。
在直到答应去代北辰家里给他上课之前,我并没有所谓的试讲也没有见过他的家长,我亦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他的父母让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大学生担负起他们儿子冲刺高考的复习工作,我只是跟他协调好时间收到信息去家里给他上课。这是有生第一次,我莫名的毫无理由的信任一个只是见过几次面的人,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许久未见的故人。而他也给了我同样的信任。
代北辰家住在四环内的私人别墅区,是北京涉外高档别墅区。距离我们学校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这期间要换乘好几次地铁,所以我得提前两个小时出发。我平时是个总容易担心害怕的人,在未见到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之前老是会担心,担心对方是怎样的人,担心对方对我的第一印象,担心很多很多其实根本就不用担心的事情,尤其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今天也依旧有些小忐忑,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忐忑什么。
两个小时过后,代北辰居住的地方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和我在百度图片上看到别无二致,多是设计精致的私人别墅,在来这里之前我上网查过这里的图片。这里借鉴森林公园设计,除大面积森林覆盖外,还种植了大量珍稀品种的玫瑰,绿化率很高。我按照代北辰给我的地址找到他家,一栋白墙蓝瓦带有庭院的别墅,院内打扫的很干净。我按了门铃,响了两声之后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是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管家。
我很有礼貌的打招呼:“你好,我是代北辰同学请的家教老师。”
他连忙热情的招呼:“原来是鲁小姐呀,你好你好,快请进吧,少爷在家呢。”然后转身大声跟屋里人招呼,少爷,鲁小姐来了。
管家在玄关处拿出一双新拖鞋递给我,我换鞋期间环视了一圈他的家里,冷色调的装修风格,装饰物简单精致,房间很大,但家具的陈设却很简单,但即便这样,整体的设计跟房间的布局总体上还是显得相得益彰。
等我进屋换好拖鞋,代北辰也正好闻声从二楼下来。他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条纹睡衣,头发似乎也没有打理,整个人一副慵慵懒懒的样子。
看到我的时候,他又咧开嘴灿烂的笑起来。
“小满,你来啦,快坐啊。”
“好。”
我当下包包,坐在了离我最近的沙发上。
“怎么样?我给你的地址还好找吧?”
“嗯,还好,倒是没花多大的力气。”
在我们谈话的期间管家端来了水和洗好水果。
“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我还有个的妹妹,妈妈送她去上周末钢琴课了,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我跟她说了今天会有一位美女老师来家里,你一会儿会看到她的,我妈妈人很好的,优雅又美丽。”
我笑笑没有接话,将话题引到了他的英语成绩上。
“对了,你能把你平时测试的试卷给我看看嘛?”
“当然可以呀。”
他转过身让管家把试卷拿了下来,看过他的试卷我不禁苦笑一声,他的英语成绩大多都在135分左右,而整张试卷除了作文和听力的扣分,基本上没有什么可圈点的错误。
“你这样的成绩压根儿就没必要请家教,我还以为你的成绩得是有多差劲儿呢,才会请家教老师。”
代北辰同学立马不乐意了,他说,谁说我没必要请家教了,这不是还没考满分呢吗!哎呀,总之你就挑你觉得我薄弱的地方讲呗!
我很奇怪,便问他:“你哪里薄弱不应该你自己最清楚么?怎么能让我挑呢!虽说你付我工资,但是我也得认真给你讲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呀!”
他皱皱眉头,说,那咱就讲作文吧,我作文最差了。
“好吧,那我们先从作文分析开始吧,然后再讲语法?”
“好!”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毫不夸张的讲我几乎用尽毕生所学的英语知识帮他讲解,而代北辰同学只是坐在那里用手拄着头看着我傻乐。当我表现出有点生气,让他重复我刚才所讲的内容时,他又能对我的问题对答如流,这着实又让我无法对他生气。他很聪明,我能感觉到。
“好了,代北辰同学,你可以出师了,我没有什么要教给你的了。按照北京的录取分数线,你完全可以上一个很好的大学,所以你请我做你的家教老师根本就没必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起身打算要走,他见我要走,连忙站起来拦住我,说,哎呀,什么没必要呀,这不是还没考满分嘛!当然有必要请你辅导呀,快坐下快坐下。看我站着不动,他又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
我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唬着一张脸,说,那你还好不好好听啦?
代北辰同学立刻点头如捣蒜,说,听听,我一定好好听,嘿嘿,你别生气!
我表示无奈只好重新坐下来,拿起试卷重新讲解,他这下倒是听得很乖很认真,就像是很听老师话的幼稚园小朋友。就这样,我小小的虚荣心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满足,我觉得自己的付出正在得到它应有的回报,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可是,我并不知道的是,我这小小的虚荣都来不及发酵膨胀,就即将要破灭在它出生的地方。
我听到门锁响动的声音,管家说应该是夫人回来了,便跑去迎接。我们也停下手头的工作,我想一睹这个女人的芳容。
代北辰兴奋的告诉我说,他妈妈和我一样的美丽,她一定会喜欢我的。
我想,代北辰的妈妈一定是非常知性美丽的女人才对。
一进门,我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她便转身去在玄关处换鞋,这期间,管家告诉她*****老师来了,我隐约听到她和管家简单对话的声音,便站起身来跟她打招呼。可是,我暗自准备好的那句,你好,代太太,我叫鲁小满,是代北辰同学的家教老师,只说出了前半句我叫鲁小满,就卡在了她转过身我与她目光相碰触的那一刻。是的,那句话比鱼刺卡在喉咙里还难受,我咽不下去却又说不出来,只是硬生生的干疼。因为,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叶雨嫣,十五年前弃我而去的那个女人,我的妈妈。她就这样莫名其妙毫无征兆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就像她十五年前毫无征兆的离开一样。她的确像代北辰说的一样美,气质优雅,眉目温婉,比十五年前还要美,岁月面前她变得益发温柔。
她认出了我,因为她看着我的神情突然变得惊慌失措,手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慌乱的眼睛不知道应该瞟向哪里。她就惊讶的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直到旁边的那个约摸八九岁的女孩儿跟她说,妈妈,姐姐在跟你说话呢!她才下意识的说了句,你好,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都没敢看我的眼睛。
突然就觉得我自己很搞笑,我是不是还在期许她说些什么?期待她认出我,关心我,问候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过的好不好。而现实是,我的出现就像是一个不让人期待的意外,只有这个意外消失了,才不会让人觉得隔应,她的生活才会恢复平静。
我慌张的拿起自己的包包,没有转头看一眼代北辰,声音干涩的说,今天就到这里,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听见代北辰在身后叫我的声音,可是我不敢回头看他一眼。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新与说这个小男生长的与我有几分相似,因为他是我的弟弟,我的泽阳啊。心心念念这么多年,他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却没有勇气告诉他我是姐姐。我几乎跑着逃出了那扇门,那间房子里的空气让人感到窒息。
我曾经无数次梦到过她,梦里的她依旧是十五年前的样子。这些年我总会不时想起她,想着她去了哪里?是不是出国了?是不是有了新的家庭生了新宝宝?当然也有埋怨她的时候,那时候也会想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人世。我也不是没有幻想我们重逢的样子,但总觉得世界太大,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可是不管怎样,我都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相遇。
我也想过,如果重逢我是不是会泪流满面,会责问她当年为什么要放弃我,放弃爸爸,为什么那么狠心。可是我并没有难过到泪流满面,就像事情也并没有如我料想的一样发展。她只是说,你好。她,甚至都不敢叫一声我的名字。
我沿着她们家门前的那条街走了很久,我甚至不敢相信这样像电视剧一样狗血的剧情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只是觉得胸口闷的慌,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让我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