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溜进地缝里的水,流掉的后知后觉,很快蒲蓠高中迎来了期中考试,这次周朴娓和顾杞禹被幸运的分到同一个考场。
这应该是她最开心的一场考试了,试题太难想不出答案的是时候,她就侧头看斜上方,顾杞禹的侧脸就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好像看一会儿他的背影,这道题就会变得简单。
偶尔做题做累了,她也会偷偷拿笔对着空气,远距离的描绘他的背影轮廓,描绘他近乎完美的下颚线,这种感觉活像一只正在偷腥的小猫。
所以几场考试下来,她都笔下如行云流水,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所有试题,还有空余时间素描一番顾杞禹做题的样子。
考场外,空荡荡的走廊偶尔传过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最后在空气里销声匿迹。
偌大的学校,一幢撞排列有序的教学楼,往日无处不在的人群,轰然的吵闹声叫喊声,在这个时候找寻不到遗留的影子。随着夏天的逐渐靠近,天气越来越炎热,塑胶跑道上一圈一圈的白色跑道线,掉落在地上无人问津的篮球,空地里腾空飞起的麻雀,连同被风扬起的落叶都会无端的让人焦躁起来。
时间的刻度,仿佛同两旁的树影被拉得很长,最后慢慢随日光消失在转角的阴影里。
气象预报说考试这几天天气不是很好,雪姨嘱咐要带好伞,于是周朴娓一直随身带着雨伞,这让她有些强迫症的期盼着下雨。
可奇怪的是这几天天气一直很晴朗,蔚蓝如洗的天空,除了偶尔里飘过几朵白的很好看的云,没有一点天气不好的迹象。
在周朴娓懊恼的以为,气象台也有不准的时候,考完的这天下午,它突然也终于下起了雨,刚开始只是小雨,没过过久雨就下大了。
周朴娓撑着伞夹着身子,来到林子木的书店,打下伞后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了一半。
“我不是说今天不用来了吗?”林子木从书架后面走出来。
“来你这里避雨而已,没打算给你工作。”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回答。
林子木把手上整理的书放上书架,露出原来是他想多了的表情,耸耸肩道“好吧,又多了一个来避雨的。”
“又多了一个?除了我还有谁啊?”她收起雨伞,放在门口置放雨伞的木筐里。
“喏~”他指了指过道尽头的花辛南。
“他怎么来了?”从来不按时按点工作的他,今天居然比她来的还早。
她刚问完,林子木就神经兮兮的压低音量,靠近她耳边对她说“他今天怪怪的,你最好别跟他说话。”
“噢。”她意味深长的看了花辛南一眼后,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疏松疏松筋骨,煎熬了那么多天终于解放了。
林子木理完书趁着没客人,很快又钻进了他摆满模型的房间。
除了经营这家店,林子木的最大的爱好就是制作和收集各种模型,他房间里陈列的各种大大小小的模型,很多都是他自己亲手制作的,有小部分是他花了很高的价格从别人手里买的,余下的就都是从网上或专卖店里买的。
宋鳕黎曾夸张的说,林子木的房间就像个小型博物馆,可以随时开个模型展览会什么的。
林子木听后却突然笑着说起自己的以前,他说曾经自己一直认为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最大的成功,并不是所有的喜欢和坚持都要像父亲所说的,要让别人觉得有意义才去做,他觉得喜欢就是喜欢,只是一种能够让自己觉得开心幸福的感觉,而坚持,只要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就有意义。
但他的父亲始终认为,他喜欢的东西和坚持的事情很没有意义。他当时很不能理解父亲,甚至跟父亲大吵了一架,还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他的母亲也因为担心他生了一场大病。
然后他意味深长的望着窗外说,他现在好像越来越能理解父亲了。
她记得那天的天气也像今天这样,雨一直不大不小的下个不停。
外面的雨仓促的打在落地窗上,沿着玻璃流出一条条的水痕,流的很急,转眼又被另一条新水痕覆盖的不留一点痕迹。
因为下雨的缘故,今天没什么人来书店,于是这几个小时她偶尔看看书,偶尔强迫症发作,又把书按字母的顺序理了一遍,剩下的时间用来看着落地窗外密密麻麻的雨线发呆。
这雨好像下了很久了。
下班的时候花辛南好心的说要送她回家,她答应了。
回家的路上,雨似乎下的小了,她伸出一只手,想试探雨是否小了一点。
这时候花辛南突然问她“你和秦纾妤之间发生了什么?”
“嗯?”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看向他。
“你不想说没关系。”他声音薄凉听不出情绪,好像这件事情,真的只是他想起了就随便一说而已。
她撇了一眼没有表情的花辛南,微微一笑“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在意这件事。”
他微抿起嘴巴,把视线停的很远,没有要解释的样子。
这件事情解释起来不难,但她该从何说起呢?
夜空里看不清的雨,在昏黄的路灯下被照的分明,穿过薄薄的空气,一根一根的降落到潮湿的地面,像缝纫机里的细针,无形的扎在了她的皮肤上。
耳膜似乎也因此受到影响,隔着很远的地方,她隐约听到玻璃被猛烈撞击的声音,以及尖锐刺耳的刹车声。
随后她看到传来声音的地方,有很多人围上去,并且有人惊呼,有人出车祸了,快打120。
而这时花辛南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意识到不对,她也跟了过去。
只见他慌张的拨开人群,欺身下去,她这才看清出车祸的人居然是秦纾妤。
她倒在地上已经昏迷,头部流了好多血,脸上也被擦伤一大块,花辛南把她抱在怀里,神情有些惊慌失措。
她立刻掏出手机拨打了120,因为害怕她结结巴巴说了好几遍才说清楚,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她才注意到花辛南抱着秦纾妤的手在剧烈的颤抖。
医生给秦纾妤做了个大概的检查,帮她处理好伤口,说不要太紧张,她的伤口不深,昏迷只是暂时的,住院休养几天即可。听完医生的话,她的心终于安心落地。
刚刚还浑然未觉的消毒药水味道,此刻变得浓烈起来,不知是从医院哪个地方飘来,越来越浓,周朴娓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病房在医生离开之后一下子安静下来,头上的日光灯照在花辛南的脸上,如此清晰的一张脸情绪却是模糊的,之前还能感受到的关切,此刻荡然无存。
“既然没事,我们就走吧,很晚了。”他转身打算离开。
“我不走,我想留下来照顾她。”
“怎么,你们俩不是关系不好么?”
“关系不好才要努力改善。”
“噢?你以为她会因此感激你?”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变成你这样,明明关心别人却装作不在乎,明明很在乎却拼命隐藏自己。”
“我这样?”他嘴角带着嘲弄,目光变得冰冷黯淡“是啊,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居然还是会为她失去理智,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自私,冷血,绝情,残忍……他想尽一切不好的词去形容她,心一点一点变硬,可是几乎每次都能被她击败的溃不成军,为什么这么努力了还是忘不了她,他恨这样没有出息的自己。
他的泪水溢满眼眶却还是被强忍住了,写满悲伤的脸带着落寞和倔强,他也许不是真的恨她,但他忍受不了她的狠心。
曾经不离不弃陪伴自己那么久的她,是她让自己重拾对生活的渴望,是她让他知道他可以和别人不一样,她是他灰暗生命里的一道光,是她给了他希望,把他拖出绝望的深渊,但到最后她却自私的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消失在了他能触及到的每一个地方。
生命里的那道光从此成了一把能划伤人皮肤的利器,一寸一寸朝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割下去。
她无法从这些带着恨意的稀疏字眼中,看到他们的过去,她也没敢问,这种揭人伤疤的事她不擅长,也无意深究,毕竟她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不,没有过去,谁也没办法让那些过去。”
花辛南离开后很久她都处在出神状态,心里莫名有种恐慌在心里浮浮沉沉,直到接到顾杞禹的电话,她才逐渐安心下来,毕竟自己跟秦纾妤不一样。
她不是一个容易患得患失的人,可自己与顾杞禹之间的爱情来得太于容易,以至于她每时每刻都在害怕失去。
“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你会不会回过头来找我?”她问出这样的话。
电话那头可以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沉默了几秒钟,她以为他会觉得无聊选择不回答,或者索性骂她蠢。
“为什么要做这种假设,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顾杞禹独特的慵懒嗓音依旧让她沉迷,他总是这样自信。
话语里透露出来的坚定让她愿意没有条件的完全相信,他的话对她从来都有魔力,只要是他说的她都毋庸置疑的相信。
很久以后她才逐渐明白,这个年龄的爱情简单纯粹到你说我就信,因为他们对未来都憧憬着美好,没人去在意结果会怎样。
能够完全信任一个人的时间能有多少,三年,五年还是十年,这样不经世事的年少青春,谁都不曾真正想过以后。
窗外的月光很亮,投射进病房,笼罩住谜一样的黑夜。她微笑的趴在窗台,悉数夜空的星星,看着光影在地面缓慢移动,偶尔替秦纾妤把落下来的被子给她盖好。
秦纾妤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花辛南已经离开很久,周朴娓趴在床边睡着了。
在转头看到周朴娓的时候,她心头一震,她怎么在这里?随后恍然,刚刚救自己的竟然是她。
她不想吵醒她,于是自己小心翼翼的下床,但即便如此细微的声响还是惊醒了她。
“你醒啦,怎么不喊我?你要什么我帮你拿。”周朴娓搀扶着她,让她回到床上。
“我只是想喝水,我自己可以的。”她有些无奈,自己又不是残疾。
“我知道你可以,但医生说了你需要休息,拿杯水这种事让我来就好。”然后决绝的把她按回床上,转身去倒水。
她似乎是真渴了,一杯水下肚,滴水不剩。
“还要么?”
“可以再来一杯。”
周朴娓又给她倒了一杯,听着她咕噜咕噜喝下,不禁憋不住的笑出了声。
秦纾妤面露怎么了的神情,盯着忽然大笑的她。
只见她边摆摆手,边止不住笑的说“没...没事,只是想到你昏迷了这么久,最后居然是被渴醒的,就忍不住想笑。”
她听后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这跟半夜被尿憋醒有区别吗?你没有过?”
“有过,不过我一般会努力憋到第二天。”她止住笑风趣的说。
秦纾妤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放下水杯躺会了床上,病房一下又回到寂静。
花瓶里的百合花此刻散发出幽香,沁人心脾,许久她才道出两个字“谢谢。”
周朴娓的呼吸因为这两个字静止了几秒,在感觉到有些窒息后,才缓缓舒了口气解释道“其实救你的是花辛南。”
听到他的名字,她的眼神有些许呆滞,前一秒还神采的双眸瞬间灰暗一片“那他人呢?”
她心里不动声色的紧张了一下“他在确定你没事之后就先离开了。”
“我就知道他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在对她说又像在对自己说。随后她不顾手上还在输液,像个孩子一样径自蜷缩起自己的身体,把脸埋进了双膝,书上说这是缓解不安的一种举动。
罅隙间她呜咽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虽然她很克制不愿发出声音,但身体却还是止不住的在颤抖。
这个夜晚注定难眠,所幸这个病房只有她一个病人,她可以不被打扰的尽情宣泄她的难过,周朴娓看着这样的秦纾妤仿佛感同身受,自己何尝不是一个需要被救赎的人,渴望得到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