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酒也散了大半,静婉闭眼喊了汀兰半晌却并没有听见屋外的动静,只是隐隐的觉得面前似乎有个人正凝视自己。
猛地睁开眼,果然看见一个男子正坐在床边俯视着自己。
静婉吓了一跳,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坐了起来,慌忙中不忘拉了拉被子。
静婉神情紧绷的咬白了下唇,戒慎的盯着面前的男人。
而他似乎正在享受她眼中隐隐的恐惧,噙着嘲弄的笑意,扶着手中的墨玉扳指,一双寒星剑目正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忽然,他双手扶住床沿,整个上半身向她俯靠过来。
他还穿着昨夜夜宴时的石青绸暗团鹤常服褂,下巴上冒出了新生的胡茬,呼吸间隐约还能闻到仍没散尽的丝丝酒气。
他竟是一夜未回宫吗?
感觉到他的呼吸打到自己唇边,静婉忙别开脸。但他的手更快的扳过她的脸,然后他的唇就罩了下来。
不!
不要!
她挣扎不动,只好用力的咬向了他的唇。
他吃痛的离开了她的唇,钳制住她纤细的肩胛,微眯着双眸紧盯着她,寒潭般深邃的眸子闪着一丝残忍的微光,但很快便被戏谑代替,那样高高在上的轻蔑道:“你是朕的女人!没有人可以拒绝朕!”
静婉拉了拉有些滑落的被子,遮住松乱的中衣,咬着唇,别开了脸。
他的神情,让她觉得难堪。
瞧见静婉的表情,他不由得嗤笑了一声,随手挑起她的下巴,轻轻的调笑道:“宁嫔!你入宫前难道明珠没教你怎么讨好朕么?朕的女人,就得服从朕!”
直到眼前那个男人甩袖而去,倔强忍住的泪水才终于滑落下来。
是了,她已经是皇上的女人,她的一生,她的人,她的心,都是属于这座紫禁城的。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下过雨的盛夏的午后,天空湛蓝的没有一丝云朵。她别了她的闺阁惊慌不定的开始了延禧宫的生活。
那一年纳兰家族日益壮大,阿玛明珠权倾朝野,兄长们亦是官声显赫,她从未想过,有这样家族的她,有朝一日竟然也要被阿玛处心积虑的送入宫中!
她犹记得,那日,一纸诏书彻底搅乱了她素日宁静的生活。
“大学士明珠之女纳兰静婉,端庄贤淑,佩诗书之训、声华茂著掖庭。着封正五品贵人,赐号宁。与明日晌午进内。特谕。”
皇上是这样说的。
“婉儿,阿玛把纳兰家族的宠辱兴衰都交付与你,你敢不敢?”看着表情忽然凝重起来的明珠,静婉忽然一愣,整个人定在原地,只觉一切感官如秋风扫落叶般渐进远去,细密的汗珠精致服帖的熨烫在脊背,一层凉过一层。
明珠脸上忽然一冷,阴鹜的双眼漫不经心的瞟过静婉未施粉黛的娇颜,“别忘了,你是我纳兰明珠的女儿,是叶赫那拉氏的女儿!”
静婉回过神来,她知道,如今圣旨已下,已毫无转圜了,于是沉声道:“得阿玛器重,实乃静婉之福,但静婉不才,实难当大任,即便入宫亦不能得圣上垂怜,静婉能做的只有终日为阿玛祈福,为纳兰氏祈福。”想到至此都要在那深宫大院中死生不复出,静婉只觉有万般郁结集聚心头,最终却只化为了一声叹息:或者她与他,终究是错过了。
明珠望着堂外,墨黑的天色下,明月昭彰,星移斗转,竟然是满月。他怎能不知他的这唯一未出阁的嫡亲幺女的性子素来是逆来顺受的?只是朝中形式让他不得不狠心走了这招险棋,得宠自然最好,如若不然亦不会受自己所累,也算是有了好的归所了吧!罢了!
静婉见明珠并不理会她,只得敛着眼,垂手立着,整个人却如跌进了数九寒天,冻得整颗心都麻木了。
明珠默默了良久,道:“罢了!明日你就入宫了,你……好自为之吧!”
静婉紧绞着丝帕咬着唇怯生生的看向明珠,荣沐圣恩乃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天下女人均向往之,可是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只是她亦明白荣宠和权势对纳兰氏的重要。她不求能得圣上垂怜,但求平安在宫中了此一生,保住纳兰氏满门和生身姓名即可。
思忖片刻,默默跪了下去伏在地上,“静婉不孝,不能承欢漆下奉养爹娘,亦不能完成阿玛重托。女儿不才,但惟愿阿玛永远没有依靠静婉那一日。”
明珠原本晦暗的眼中忽然闪现一丝痛楚,伸手去扶静婉的瞬间却见眼角也沾湿了,“静婉……”话却说了一半,苍老厚实的大手却落在了她的头上。
静婉抬头,神色悲戚,眼中却无一滴泪,“裕以安民曰宁、渊衷湛一曰宁、端重自毖曰宁,圣上给了女儿这样一个封号,当真是女儿不问世事,一丝朝中气息都揣度不出来吗?”
明珠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不知何时显出一丝老态,颓败的恍若喃喃自语道:“你虽自由聪慧,可毕竟心思单纯。人云伴君如伴虎,后宫诡谲尔虞我诈、立足艰难,何况你是我明珠的女儿,朝中局势变换,你难免受累。而今情形······只怕更是难上加难。”
静婉望着明珠,神色清明,“女儿知道阿玛良苦用心,亦能明白其中利害,明日与阿玛便是臣君之别,自此离家便不能再受阿玛照拂,女儿事必恭谨,循规蹈矩,不让纳兰氏为静婉所累。”
明珠神色难辨,终露出欣慰之色:“汀兰自幼入府,与你又是一同长大,带她进宫阿玛也放心,可好?”
“全凭阿玛安排。”静婉默默拜别,转身离去,皎皎月华拜服在她如雪的肌肤,映衬出一道道清冷,再看她神色,悲喜已不见。
大堂只余明珠瘫坐在那里,仿佛之前的对话已耗尽了他毕生力气。烛芯未剪,爆出微弱的火花转瞬即逝,就如他脸上的释然般仿佛不曾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