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贵人与成韵相视一笑,福了一福,“嫔妾先行告退。”
静婉抚着溜银桐花护甲不以为意的看了孙之鼎一眼,“本宫记得延禧宫的这条路并不直接通往太医院,孙大人既然行色匆匆,却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孙之鼎老脸微微露出尴尬之色,拜道:“臣久未在宫中走动,一时糊涂记不清楚了,没想到扰了娘娘的驾,还望娘娘恕罪。”
雪簌簌落下,打落在油纸伞上发出闷声响动,长街寂寂,在这雪幕中愈发幽森的延伸着,一眼看不到尽头,就如这深宫中的岁月,看上去诡谲而漫长,一个不小心就走到了死巷里了。
静婉微眯着双目看向远处,只觉无限凄然,连声音都变得幽幽的,“既然知道自己是一时糊涂,那本宫便盼着孙大人的糊涂也只有这一时吧。本宫还要前往永寿宫,想必与孙大人路不同,本宫不便相送,还请孙大人自便。”说罢便要走。
孙之鼎见她要走,心急之下忙低声喊道:“娘娘!”皱了皱眉道,“其实臣此番前来并非一时糊涂走错了路,臣是特意来叩谢娘娘的救命之恩的。”
静婉似笑非笑,睨着孙之鼎道:“哦?孙大人此番话倒是把本宫给弄糊涂了,不知孙大人何出此言?”
孙之鼎老老实实的答道:“臣学艺不精,幸得娘娘提点,才想起《肘后备急方》中救人的法子,若非娘娘,臣别说是乌纱不保,恐怕性命也堪忧。”
静婉凝眸,打断了他的话,眼中一丝笑意也没有,厉声道,“本宫实在听不懂大人在说些什么。”
说着,望了一眼站在远处望风的汀兰,声音沉静,“本宫只知道,大人这院使之职当之无愧,看病救人的也是大人而非旁人。”
孙之鼎凝神道:“臣虽有糊涂之时,但有些事情,臣心里却清清楚楚。昨日只因各宫娘娘皆在场,所以有些事臣并未全部和盘托出。昨日贵妃娘娘小产前的安胎药里的确掺了大量的附子粉末,附子这味药虽有小毒但常人食之并无大碍,而在孕中妇人误食却会致命,而知晓这一药理的人必定是精通药性之人。昨日臣虽是这样讲,但后来臣却发现贵妃并非因误食了安胎药而导致的出血小产,微臣询问过贵妃的每日饮食及习惯后,终发现有人在贵妃每日的菜中都加入了不宜孕妇食用的桂皮,故而贵妃娘娘平日里才常常出血,最后导致了小产。”
静婉定定的看着孙之鼎,见他言之凿凿,神色坦荡,知道他并未说谎,便道:“不知孙大人特意讲给本宫听却又是为何?”
孙之鼎抬头迎上静婉的目光满脸肃穆,“只因微臣发现十二阿哥脉象有异,不似别的阿哥生下来时脉搏强壮。只是,怕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也未可知。”
十二阿哥便是温僖贵妃早产诞下的小皇子,因着未足月未定称号,又行十二,大家也只先十二阿哥这么叫着。
静婉挑挑眉角,只觉得孙太医这句话说的颇有言外之意,什么叫不似别的阿哥脉搏强壮?说是有异,却又说是先天里带出来的弱症······难不成······还能跟个女娃娃似的?想到这里,自己也被忽然跳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看着孙之鼎看着自己的犀利目光,静婉虽面色未改心里却不由得更是疑惑。
不过她可没兴趣知道十二阿哥的脉搏到底怎么个有异法。
即便她当日在场,孙太医未免也太小瞧她了,以为这样大喇喇的跪在自己宫门前找自己求证,自己就会因着怕人看见,慌乱之下便会告诉他?真真是好算计,只可惜,他的算盘终是打错了!
她知道,孙家自前朝时候起便在太医院当值,世代悬壶济世,为人皆刚直不阿,为先皇倚重,到孙之鼎这一代,却只得一女,皇上欲召其入宫,却被孙之鼎以避嫌之由断然拒绝,并狠心把女儿送去与青灯古佛做伴。
她是素来敬重这样一个不畏权贵不与势力勾结的人的。
静婉眼眸如波,看着孙之鼎浅浅一漾,温柔的眸中平静无波,柔声道:“孙大人真是糊涂了,此番话,就是本宫听了被他人知道了也未尝不是灾祸,更惶是说出此话的大人。”
孙之鼎却不以为意,步步紧逼,盯着静婉的双眼片刻未离,“宁嫔娘娘毋须多虑,这里只有微臣与娘娘二人,事关天子龙裔,微臣不敢妄言,况且微臣并未将此写入脉案,也未曾禀明皇上与太皇太后。”
静婉心里略略有些吃惊,此等大事竟不予皇上知晓么?不过转念又一想,是了,此事如被证实,那可是捅破天的大事!到时候,说不得又要腥风血雨,牵连众多。若是仅凭着一丝猜测便回了皇上,等到水落石出,孙太医的小命怕是也不保了。但若是瞒着不说,那可是欺君的大罪!这孙太医在想什么!
不过,看他绝不轻易肯罢休的样子,静婉不禁笑了笑,只觉得此人果然如传言中那般,性子有些忒执着,望着他淡然道:“那,大人是在怀疑本宫咯?”
孙之鼎眸中微微一凝,恳切道:“微臣不敢,微臣亦不会,只是······”
静婉见孙之鼎顾虑重重讲话吞吞吐吐,不觉双眉微挑,嘴角噙着笑,道:“孙大人既已不怕被人看见特意来见了本宫,又有什么话,是说不出口的?”
孙之鼎微微一窒,面露一丝尴尬之意,沉吟良久于是跪拜道:“恕微臣冒昧,微臣斗胆猜测,娘娘想必对这其中缘由略知一二,故而想向娘娘求证一番。”
静婉转身轻移莲步,石青色裙间漾起如水风情,“孙大人,本宫敬你为人耿直,这番话且在这里与你说一遍,本宫那日的确守在殿外,但殿内发生了何事本宫也确然不知。”说着,微微一叹,“只是知与不知,自然不是本宫能做得主的。大人说本宫知,本宫便知,大人说本宫不知——本宫便不知了。”
“娘娘!”孙之鼎张口喊住静婉,那羸弱的身影停在雪中,冷风扫过,卷起她如雪的织锦斗篷,他忍不住叹道,这样的年纪,怎就生的这般清冷淡然?小心的斟酌着,皱眉道,“今日永寿宫,只怕是冲着娘娘来的???”
她当然知道这是冲着她来的,当日在永寿宫只有她与珍儿二人,接生的嬷嬷自戕,现在珍儿又吊死了,即便她当时侯在殿外,此时已是脱不得干系了。只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兵来将挡吧。
见他又思忖良久,却只道,“娘娘务必小心珍重。”
静婉微微侧过头,几不可见的颔了颔首,风拂过鬓边银鎏金穿珠梅花簪垂下的粉晶流苏,熨贴在颊边,生冷的凉如冰锥子般,“多谢孙大人。”说罢,遂转身离去再无停留。
季秋意边等在不远处,边细心留意着周遭,正着急,便见静婉走过来方放下心来,接过伞,把伞撑过静婉头顶,看了看不远处的汀兰,见她朝自己点点头,示意无人注意,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这才朝着正看着她的静婉意会的点了点头。
静婉缓移莲步,秋意悄悄抬眼看去,却见迎向风雪的那如玉娇容却是神色清冷,再无半点犹豫。
风雪渐渐大了起来,长街寂然,一眼望不到无尽头,偶有宫人三三两两的出来扫雪。
青石方砖上已积了寸许白雪,高底鞋的印子醒目的印了长长的一排,只是转瞬又被积雪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