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婉跟在积云后头,瑟缩在单薄的衣物之下,只觉得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冷的在嘶吼,偶尔吹过的冷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现在的处境和这踽踽独行的寒夜如此相像。
这条通往慈宁宫的路她早已熟稔于胸,只是,她从来没觉得,不过是半柱香时间的路,今夜竟然这般漫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般。
殿内并未点过多的烛火,苏沫儿刚剪了烛芯,见静婉随着积云走了进来,立刻迎了上去,福了一福道:“宁嫔娘娘万福,太皇太后正等着娘娘呢。”
静婉侧身略略避过苏嬷嬷的行礼,点点头,这才温声道:“劳烦姑姑带路。”
孝庄正团坐在大炕上,鸦青色福寿吉祥纹样缎面袍在灯火的下愈发厚重,镂雕的黄金樟的棋盘静静地安置在炕桌上,在灯光下闪着流光。
静婉俯身磕了个头,看着地上枣红色的万字不到头的地毯只觉得呼吸凝重,“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寿金安。”
殿内静的骇人,静婉恭顺的低着头,心思千回百转。
孝庄摆弄着手中的棋子,抬眼看了静婉一眼,淡淡的说:“能万寿金安固然是好,只是生老病死也是天意难违。”说罢,又指了指下首的圈椅,“坐下说话吧。”
静婉小心翼翼的起身坐定。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良久,孝庄手执白子出声道:“陪哀家手谈一局吧。”
静婉抬眼,看见孝庄正盯着她,不由得迎上那道目光,恭顺的点点头。
在家时,祖母常说她的棋颇有风骨,说她懂得“辟疆启宇,傍险作都,能以弃为取,以屈为伸”,她也只是笑笑,不过是她落起子来太小心,思虑过多而已。
棋盘之上,只见黑子保守,白子霸道,下到第十八目,白子忽然伸向中盘,解了黑子的围堵。
孝庄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静婉问道:“知道哀家为何要见你吗?”
静婉犹豫着要落子的手一顿,落在边角之中,抬头道:“静婉愚钝,还望太皇太后明示。”
孝庄毫无迟疑的又落了一枚白子,嘴角噙了淡淡的笑,手腕微动,提了满手黑子,并不答,而是指着一旁的鎏金蟠花烛台道:“这烛台哀家也用了许多年,烛泪日日夜夜淌下,倒让它失了本来的面目了。”
静婉看着那烛台,微微叹道:“太皇太后用了许久,惶是它的好处,大概不在是否陈旧或者被掩盖了本质吧。”
孝庄看着手中圆润饱满的棋子,漫不经心的扔回静婉的棋盒内,“时间竟过的这样快,没想到,哀家在这慈宁宫中不知不觉竟也过了大半辈子了。”
静婉神色恭顺的接道:“太皇太后福泽绵长,万寿无疆。”
孝庄紧随着静婉撂下一颗棋子,瞥了静婉一眼,“福泽绵长?这后宫之中还有福泽绵长之人?”
静婉咬着唇,随即小心道:“臣妾失言了,太皇太后恕罪,可静婉讲的却是肺腑之言。”
隐隐有风吹进来,塌下仙鹤衔芝铜鎏金烛台上的烛火微微晃了一晃,吹的静婉颈后的碎发骚的直痒,却只得忍住不敢妄动,略略思索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落子。
“听说,今日永寿宫里热闹得很?”
何止是热闹,简直混乱。
但她却不能说,只道:“回太皇太后,贵妃娘娘见红早产,惊动了万岁爷和宫里的嫔妃娘娘们。”
孝庄又落了一子,似乎有些意外,“哦?连皇上都惊动了?”
静婉也有些意外,太皇太后不可能不知道皇上也去了永寿宫,可是偷眼去看,她的神色又不似作假。她不知道瞒住太皇太后这件事是谁的主意,但若是从自己这里说出去恐怕就是惹祸上身了。心中一时没了主意,又怕太皇太后动气,只好含糊道:“恩,不过臣妾一直在偏殿外守着,并不知万岁爷是什么时候······”说着偷偷觑了一眼孝庄。
只见她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又落一子,“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哀家既然叫你这样来慈宁宫,便是想护着你,你若是也不跟哀家说实话,可是辜负了哀家的一片心了。”
“太皇太后······”
静婉本来一晃神,没想到竟然让太皇太后给突出来了,无奈只好做活自己的另一角,本来已经有些运筹帷幄的棋面也被冲的零零散散,慌乱之下,便想要放手一搏。
孝庄手腕微转,细白圆润的棋子轻轻落下,斩断了她的大龙。
静婉微微一愣,神色微微有些恍惚。
孝庄神色无波的看着静婉,在这荧荧烛火之下,更显莫测,只是淡淡的道:“宁嫔,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