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柳书走之后,我试过嫁衣,便又再审了一遍那些个成亲该做的事宜。大猫来找过我,问了我一句:“哦,你知道凤儿去做什么了么?”
我对着镜子看镜子穿着嫁衣的自己,漫不经心的说:“我怎么知道?”
大猫微微沉吟,想了想,却终究是同我开口:“魔界前些日子易主了,魔王被人做成了傀儡,现在掌权的是三公主,书静。”
“书静?哦,好熟悉的名字……”我照镜子照得十分投入,随口回答。
“她……派兵攻打仙界了。凤儿带人去了边境。”大猫有些闷闷开口,我这才愣住。想想他的话,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弯弯。
我早先说过,仙魔两界这几万年来着实太平,但在这太平之前,却也是不太平过。
时间太长,说起来也忘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不外乎就是争夺地盘爱恨纠葛或者为了拯救那些凡人之类的事,仙界同魔界也打过两场。
那时魔界不似今日这般式微,个个出来都骁勇善战得紧,魔王更是法力无边,每次出来仙界都叫苦连天。
但事实证明,父神创造仙界,就是为了克死魔界。就算仙界再是怎样的二货,总能找到办法打到那些“非正义”的存在。
于是这么多年,仙界用了无数人的血肉铺垫,终究得来了今日的太平盛世。
我犹记得,数十万年前,暗月幽兰并不止我与君凰这么两株;我也犹记得,数十万年前,凤族也曾有百万子民,凤族帝君振臂一挥,亦是能擎天撼地。然而今日,终究只是今日。凤族皇族一共上百人,今日只留下了凤音;暗月幽兰昔年满黄泉,今日却也只有了我和君凰。
而这三公主书静,虽然是个女子,却活生生是那传说中的逆天杀神。当年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同了数个姐妹,才将她封印在了东海深渊。那时我还很相信佛主,于是扔了几本佛经给她,本来指望感化感化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再一次向我证明了佛主真的不靠谱。
我坐到椅子上,撑着下巴看大猫,悠悠叹气:“我说,你此时此刻,同我说这些作甚?我都快成亲的人了,总不能陪着你们上战场吧?”
“那倒不是。”大猫掸了掸衣袖,同我道:“我不过是来提醒你一声,凤儿同我说,那个书静有些古怪,而且,”大猫把目光落到我身上,神色间阴阳怪气,很是深沉:“与你有关。”
说起这个,我便又想起君华身上的紫光。我没说话,过了许久,我方才同他道:“替我通知她。若是与我有关,便麻烦她帮我查清楚。”
“这个不用你说,我们也省得。”大猫靠着门框,而后又断断续续同我聊了会天,之后才放过我一人在房间里。
我躺在床想东想西,莫名其妙的,突然便就想了君华。
成亲之前,百里君华是不能来看我的,他在蓬莱岛准备着,几天来时不时就让人传些纸条给我,写得全是些风花雪月的情诗。这次婚礼办得四海八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那天帝墨子夜,都被百里君华逼来证婚。
几日过去,便是到了大婚之期,前天晚上我心中忐忑,翻来覆去的竟是都睡不着,然后我便听到耳边有人呼唤的声音,缠绵而温柔道:“笑儿。”
我知这是百里君华千里传音,不由得有些脸红,不想让他看到我这番忐忑的模样,便假装睡着了的模样,不应他。他轻轻一叹,同我道:“我入不了你的梦境,就知你必是醒着的,你莫要装睡了。”
“好吧。”听他这么说,我便也不能反驳,坐起身道:“你这么大半夜的,不睡做什么?”
“我……我睡不着。”他似是有些无奈:“笑儿,我很是紧张。”
“我也是。”我垂了垂眼帘,抓紧了被单道:“你说,明天那么多人,我不会出错吧……”
“出错了也没事,我倒要看看谁敢说一句。”他倒是想得开,但口气里却还是有些不安:“笑儿,我怎的……怎的觉得这是在做梦?”
人常道,越是重视的,到手的时候,便越是不安。他这模样,似是符了这句话?我不由得轻笑出声,宽慰道:“君华,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明日我们就成亲了,然后会有很多很多的小宝宝,然后我们会养他们长大成人,看他们也找一个人相爱,成婚,生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天灾人祸,洪荒尽头,万物重新轮回之时,我们便手拉手,一起成为这尘世一刨黄土。”
“恩。”他的声音沉稳不少,带了些欢喜道:“笑儿,你明日好好等我。”
“好,”相处以来,我第一次说那句:“我等你。”
那夜过得甚为漫长。我翻来覆去许久,方才睡着。但睡了没多久,便有人把我叫唤起来,穿衣梳髻,折腾了几个时辰,终于将那带着珠帘的珠冠给我戴上,让我老老实实的在房内。
门外传来鞭炮的声音,随后便是礼乐歌舞,接着就传来众人的嬉笑之声,我猜定是大猫们拦在门口为难百里君华了。
闹了不久,便听门前来了人,夏浅这几日一直在我这里,听到人来,便立刻冲我偷笑,跑到门边,同几个仙婢把门抵着,扬声道:“新郎官献歌一曲,我家小姐方才开门。”
他们说这话让我不免发笑。
这番景象,竟让我觉得,其实我不是那历经沧海桑田的上神,君华也不是那蓬莱仙岛的岛主,我不过是个大家闺秀,而他亦不过是个翩翩少年郎。然后天作姻缘,他红袍金冠,驾马而来,将那小姐迎娶归家。
我任由着他们胡闹,外面也传来了呼声,十分团结,异口同声道:“新郎官献歌,新郎官献歌!不歌门不开,小姐迎不来。”
这人群中传来百里君华一声轻笑,随后他清朗的声音响起来道:“罢罢,在下虽五音不全,但为了将这娘子迎娶回家,便顾不得脸面,歌这一曲了。”
说罢,全场便静了下来,他在门外清了清嗓子,同我温柔道:“娘子,听好了。”旁边传来几声窃笑,我忽视掉那些杂音,心里几许期待,竟是起身也凑到门边。夏浅瞪我一眼,我回瞪她,这时候,门外就传来古琴悠悠之声,接着便听他合着古琴,高歌起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他的声音清朗间带着丝暗哑,丝丝缭绕,扣人心弦。好像一只酥手从心上轻轻划过,带了些微微的酥痒。直到他唱完,我们所有人还在愣神。夏浅最先反应过来,一推我道:“快去坐着!”
我赶紧跑回边上正跪静坐,然后便听夏浅道:“歌唱得还好,不过我们就是不开。”
我手心里紧张得捏了一把汗,外面却传来百里君华的笑声,随即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夏浅们被吓得退了好几步,但外面全是一片喝彩之声,我忍不住偏头去看,却见珠帘晃动间,那男子踩着被踹倒的门走进来,流光浮动间,他逆光而来,红袍金冠,赛比天人。他向我伸出那宛如玉琢的手,柔声道:“娘子,我来接你了。”
我心上一跳,垂眼不敢看他,却是伸出手将手放入他手掌间。他忽地一扯,将我直接横抱起来,然后跨步向外走去。我惊愣之间,正想说不合礼仪,却一抬头触及到他那欣喜的目光,然后听着一片叫好之声,非常识时务的闭了嘴。
他将我放入那华丽的花轿之内,用手细细描绘着我的眉眼,忽地一笑,灿若满山花开。他道:“笑儿,我终于又将你找了回来。”
我心上不知为何,忽地一疼。却看他放下轿帘,然后便留轿内一片喜红之色。
我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却不敢去深究。
我一向是得过且过的人,留得一分一秒的幸福,便是一分一秒。我听天命,所以一向以为,自己无法扭转什么乾坤。这么几万年,我看过太多想要扭转天命最后却才顺应天命而走的人。一如那为祭司楠少,如果他不去“逆天改命”,其实他所观测到的星轨根本就不会发生。他所爱之人不会死,而那位孤女也不会有如此坎坷的一生。
我在轿内静静发呆,却是什么都不想,一路直到有人把轿帘卷起,夏浅将一段红绸的一端递给我,然后冲我挤眉弄眼的笑道:“请新娘下轿。”
我接过那红绸,弯着腰从轿内出来,却看一朵大红花挂在那红绸之间,而红绸另一端的男子正站在台阶之上,看着我,轻眉浅笑。
我上前一步,和他并肩站到一起,然后抬头一看,却见一道道台阶往上,一直末入云端。蓬莱岛弟子顺排而站,皆是清一色的粉衣长剑,器宇轩昂。那云端之上,一座宫殿巍峨而立,似有很多人站在那里,虽是站得端庄,估计却也是探头向看清我和他二人的。
“这里一共九百九十九道阶梯,乃蓬莱圣地,若心爱之人携手走过这九百九十九道阶梯,此生便可长长久久。”
百里君华对我细细解释,我笑着点头。虽然这是传说,但因他是百里君华,所以我便信这传说。
我们各拉着红绸一端,在那礼乐赞颂之声中慢慢往前。天际传来清钟鸣响,我颇为诧异,却见他浅笑着挑眉:“我蓬莱岛岛主大婚,天庭其会怠慢?自是要鸣天钟祈福的。”。
那钟鸣彻响四海八荒,不可抑制的震到我心底。我和他终于走完那九百九十九道阶梯,停在那宫殿之前,却见那殿前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各路神仙,探着脖子想要看我们。柳华轩站在殿前为首之处,苍白着脸慢慢走上前来,将一个精致的玉盒递到我手中,同我说了句:“恭喜。”
我对他浅浅一笑,将那小盒放入袖中,坦然道:“多谢。”
那瞬间,我看他眼中神色变幻莫测,百里君华眉头一皱,扯了扯红绸一端,就拉着我走了进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听到柳华轩唤了一声:“笑笑……”
我没应他。
那瞬间,数万年时光从我们之间流过,少年极致的爱和隐忍的恨,忽地就变作了那些华美绚烂的记忆。如同烟花一般,绽放在我的人生里。
我知道他送我的是什么。
那便是那日他死死抓住的两个小人偶。如今他送回来了,便是……放开了吧?
我回过头,看着旁边并肩而站的男子,忽地觉得昨夜他说的话是对的。
这就像一个梦境,华美的不真实。
我不由得捏紧了那红绸,他似是感觉我的紧张,回过头来,对我浅浅笑开。墨子夜站在一边,看我两笑得有些感慨悲凉。他忽地开口,清清冷冷的声音,却是彻响了云霄:“吉时到——行礼!”
墨子夜明显是没当过司仪的。
当然,这神界如同百里君华身份这般高贵的人也不多。
所以,他把这句“吉时到——行礼”念的像“时辰到——下葬”,我也就不同他计较了。
仙乐忽地停下来,所有人静穆的看着我们。墨子夜继续保持着那主持葬礼的调子,喊了第一声:“一拜天地。”
我同百里君华一同转过身,面对宫殿外同时鞠躬。我看他沉稳郑重的模样,有什么在脑中闪过。
似乎很多年前,也有同样的情景。然不等我多想,第二声“二拜父神——”又传了过来。
父神是开创天地万物之人,我们作为自出生便是仙胎的神仙,高堂自然是父神。于是我同百里君华又转过身,拜向那尊金像。
而后便是最重要的那一拜。墨子夜忽地扬起笑容,然后声音猛的拔高,一扫方才清冷的调子,竟还真有了些激动人心的心情,那声音被他施法,彻响四海八荒:“夫妻对拜——”
百里君华静静看我,脸上满是笑意,神色间竟有了些悲伤之意。他看着我,同我道:“笑儿,真好。”
我心上一颤,竟就愣愣看他在我面前弯下腰去。我正想弯腰,便听到忽地传来一个女声,那声音似是从山下传来,却这般震撼人心,恍如杜鹃啼血,生生撕得人心鲜血淋漓。
她喊:“师父——你怎可如此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