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钱赌坊内厅的最里侧,还藏着一扇暗门,门后修有一间极为奢华的屋子。价值高于等体积黄金的紫檀木家具在这里,也只能算是最寒酸的物件。各色晶石驱动的永明灯被调的很暗,一个带着兜帽的男人坐在墙角,低着头,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大约的轮廓,一个宽大的黑色剑匣斜倚在椅子旁边,那男人不停地摩挲着剑匣的匣盖。
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那男人挑了一眼,在灯光下能看见下巴上连成片的胡茬。他开口说话,听声音是个中年人:“姚四儿,外面什么事,这么吵。”
进门的是个黑脸大汉,他哈着腰,不住地点头,攥着袖子不停地擦汗。他听见询问,立马回答,声音中带着谄媚:“回先生的话,只是几个出老千的小贼,我们这儿隔三差五就能遇到。这次碰巧出千的是觉醒过的,所以难处理了些。阿大已经出面解决了,不妨事,不妨事。”
“不妨事最好,你这儿最好别出篓子。这次做的是大事,只要事成,就能给你洗白,弄个官面儿上的身份,你就不光光是个什么狗屁夜皇帝了。要是做不成,凡是这事儿里掺过一脚的,都别想活,我不例外,你也不例外。”兜帽男接着说道。
姚四儿汗流的更多,只好换一只袖子来擦,他膝盖打弯,浑身颤抖,只觉得跪着说话会更舒服些。平时他在人前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一言可决人生死。但在遇到只能仰视的权利时,遇到不可匹敌的实力时,只能像只鸡仔一样瑟瑟发抖。
“抓人的事你做得不好,太慢了。三番两次失手,上面很不满意。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抓那个女人?”阴影中又传出一句话来,这句责骂又将姚四儿吓了个半死。
“回先生的话,那女人的亡夫是我的结义兄弟,我不好下手,她还开着一家酒店,抓她动静太大,我怕出什么意外,坏了您的大事。原本想抓那个毛头小子,他是那个小妮子的相好儿,效果是一样的。他还只是个孤儿,没了就没了,没人在意。只是没想到几次都出了差错,还折了好几个兄弟在他手上。对了,安顺镖局也掺合进来了,您看怎么处理?”姚四儿回道。
兜帽男冷冷得哼了一声,说道:“你还在乎什么狗屁名声,真是拎不清轻重。不过一家左岸的破酒店,老板抓也就抓了,能出什么大事。要不是你在我面前揽功,我就派巡逻队去办了。安顺镖局你们先别动,他们在替西极城运一趟镖,和上面也有联系,放他们过去。多事之秋,少生事端。”
姚四儿连声称是,兜帽男又问:“问出行程了没有。”
“还没,那小妮子嘴很严实,您又吩咐过,不能用刑,不能在身上留下伤。不过快了,她妈妈早上抓来的,已经一个白天,她熬不了那么久,那小妮子已经有些松动,就快问出来了。说起来这小妮子心可真狠,宁要主子也不要亲妈。”姚四儿回答道。
“你懂个屁。目标的具体行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我是目标这次的贴身护卫,第二道防线,这事儿连我都瞒着。要是泄露了,很容易就查出来,到时候她全家都要陪葬。掌握情报的人里,只有她我们能动手,你要快,她出来很长时间了,再不回去,会有人怀疑。你给她设计一条出逃的退路,弄得真一点,不然她不会说的,要换位思考。”兜帽男又哼了一声,回答道。
兜帽男站起身来,将剑匣一提,说道:“我走了,你什么时候问出结果,什么时候派人通知我,最晚在午夜之前,那时候我希望你已经处理好了一切。如果那时候还没结果,她们就没价值了,处理掉,手脚干净点。那姑娘是目标身边的人,别让人看见脸。”
姚四儿哈着腰后退,退出了房门。说了声:“恭送李先生九段。”然后便掩上了门,一溜小跑消失在走廊里。对方如何离开这里,他是不能过问的。
段卿这边逃亡之路走得并不顺利,这间小小的监狱基本上一条道儿走到黑,对面来了人躲也没地方躲。磨蹭了好一会,三人几乎还在原地踏步。每次遇到巡逻的护卫,还得躲回牢房里去。
“这样不行,我们得换个思路。”三人又躲回了原本的牢房,都抓着栏杆护着锁,仰头吹口哨,等一队巡逻的护卫过去了,傅一矩低声说道。
“听你的。”说话的是谭笑非,对这位“剑圣后人”,他可是服气得很。段卿也应了一声,他在这方面确实不擅长。
“出口在左边,但我们要往右走。那里有个拐角是护卫休息的地方,刚刚我观察过了,正好是三个人,干掉他们,换身他们的制服,混出去。”这着实不是什么难想的高明的办法,要是换个老手过来,兴许早就这么做了。
“听你的。”说话的还是谭笑非。
“好,我们一人负责一个,应该很轻松。”傅一矩发号施令。
三人蹑手蹑脚得来到那处拐角,火把的光在墙上映照出三个影子。他们正围着一张桌子喝酒,站在这里能听见他们的交谈。
“四爷这次的事儿做得不地道,死了的兄弟也是兄弟,这么做也不怕寒了兄弟们的心。”
“哼,你把四爷当兄弟,四爷未必拿你当人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嘘!不要命了?!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四爷手可不软!喝了酒就发牢骚,早晚要掉脑袋。”
“我说错了?!当年我们入帮的时候,四爷可是和我们喝过血酒的!当年龙大哥怎么死的?要不是龙大哥仗义,当年死的可就是我们四爷!别人孤儿寡母本应该供起来养着,可四爷倒好,翻脸不认人,不帮衬着,这次反而……”
“说那么多干什么,我们拿钱当差而已。还喝血酒,四爷一人在台上站着,台下少说几百新入帮的,你知道他跟谁喝的?听我一句劝,遇事儿躲着点儿,命是自己的,死了没人拿你当兄弟。我看最近气氛不对,咱哥仨是不是躲一躲?”
段卿听到这里,心中断定老板娘也被关在这里。尤门客栈的上任掌柜,老板娘的亡夫便是姓龙。如果老板娘不是被关在这里,像他们这种等级的喽啰是不可能知道这种机密的。段卿想到这里,心中不免稍稍安定下来,总算是有了些线索。
傅一矩指着墙上的影子分配了目标。在连弯三个指头倒数之后,三人同时窜出,一人一个,迅速放倒了正喝酒的三人,剑灵面对普通人拥有压倒性的优势,整个过程没发出一丝声音。段卿抓着自己的那个目标,从他衣服上撕下一长条布,全塞进他的嘴里,那人只能呜呜呜地叫唤了。
提着他的领子,段卿将那人抓起来按在墙上,威胁道:“你刚刚说的那个龙大哥,你们抓了他的夫人,告诉我她在哪儿。愿意说就点点头,不说就是死!”
那人倒也硬气,只是一个劲的摇头,眼睛恶狠狠得盯着段卿看,双手双脚不停地挣扎。段卿亮出指尖剑气,在他肋部狠狠刺了进去,那人眼白都快翻出来了,但还是不见松口要说的意思。段卿想要再下重手,却被傅一矩阻止了。
“那个不说,你换一个嘛。你抓的那个,是把四爷当兄弟,还喝过血酒的那个。他脑子可能不好使,你换个聪明的问问。来,你问我这个,这个是拿钱当差,还准备躲一躲的那个。”傅一矩原本一手刀敲晕了自己的目标,现在又掐着他的人中把他叫醒了。
段卿道了谢,也将手上抓的那人敲晕,丢在一边。傅一矩抓着的那人醒过来时,听见了段卿的问话,没等用刑,就竹筒倒豆子了:“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好汉饶命啊。龙夫人被关在特殊牢房里,从这里继续往下走,要过两道关卡才能见到,我们每次只巡逻道第一道关卡就停,送饭菜也只送到那儿,后面的情况我实在不清楚,只听说三金刚亲自在那儿镇守。”
“三金刚?和你们那个二金刚比如何?”谭笑非插嘴问道。他被二金刚光头男吓倒过一次,心中有一道坎,在迈过这道坎之前,他的实力只会退步,不可能前进。
“我们这些普通人哪里能知道这些,不过总归是名次越靠前,实力越强。八个金刚都是实打实比试出的座次。”那位“拿钱当差”压低声音,有什么说什么。说来他也算是识时务的俊杰,在有的没的全说了之后,他主动帮着段卿三人将他的两位兄弟搬进了牢房,自己也钻了进去,脱下制服,换上三人的衣服,对着段卿一抱拳,说声“多谢好汉”,然后便一头撞在牢房的墙壁上,晕了过去。
段卿检查好一切,将三个守卫摆成睡觉的样子,又重新锁上了锁。将自己的目的、前因后果简略地向傅一矩说了一遍,最后又向二人说道:“我这次来这里,是为了救人。现在知道了人在哪里,我肯定是要去的。里面危险重重,二位就此别过吧。”
谭笑非说道:“我跟着你来这里也是为了救人,当然也是要往里走的。况且白天和二金刚的那一战,让我羞为剑灵,感觉自己已经站在掉段的边缘了,要是今天我退缩了,今天你见我是五段,明日你见我就只有三段,隔上一月见我,我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了。今天我没进来也就算了,如果今天我进来了却再退缩,那就真是剑灵之耻。”
段卿又向傅一矩行了剑灵礼,说道:“你和此事无关,如果不是我搅进来,也许你一人早就脱身了。我将你佩剑的方向指给你,我们分头行动吧。”
傅一矩将扇子在手中一拍,笑着答道:“我喜欢走南闯北,见识各地风景。如果只是风景秀丽,秦国这种地方找不出一千处,也总能找出八百处。依我看,这些地方是算不得风景的。我愿意去的地方,一定要有故事,故事里一定要有人物。我去深潭,其实是找林先生。去巫山,其实是找顾先生。去琼岛,其实是找陈先生。去燕岭,其实是找史先生。但听故事总不如讲故事,找先生不如自己当先生。段先生,谭先生,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