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钱赌坊,这名字取得大俗大雅。王公贵族们看着这名字直摇头,大俗,不过老鼠巷里论起赌坊的档次,第一还得数它,最终也得捏着鼻子往里进。对于宛城左岸的人来讲,大雅,来赌就是为了赢钱,虽说他们无论在哪家赌坊,最终都要输得底儿掉,但总不妨碍在口里讨个便宜。段卿没在之前的税务纠纷那儿看热闹,三步两步得就来到了这座赢钱赌坊门前。
赢钱赌坊门面气势极大,四挺雕花红木圆柱撑起六扇鎏金大门,一扇照壁挡住视线,不过依然能听见里面鼎沸的人声。段卿一敛袍袂,一脸悲壮得走了进去。他要在这家赌坊里打探消息,找到五金刚钱串子,少不得要随便赌上两把,这随便赌两把之后,还能剩多少钱踹兜里带走,那可就不得而知了。站在兑换筹码的柜台前,他咬着牙只留了点零钱,将月狼狼王的赏格和多年攒下的积蓄全推了过去,一共换得四百五十银筹码,捏在手上,不过四黑一红五枚木质棋子而已。
赌坊里分内外两厅,内厅的入口用丝绸帘子挡着,两边还叉手站着两个彪形大汉,都带着黑曜石镜片,嘴角向下一扯,露出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段卿扫了扫外厅,没看见什么像大人物的,心想去内厅看看,却被两位大汉拦了下来。一位依旧目视前方,只伸出一只堪比大腿粗细的胳膊挡在段卿面前,另一位瞥了一眼段卿手中的筹码,问道:“先生可有人邀请?”段卿摇了摇头,那大汉又道:“内厅是不玩黑红的,最少是金筹起步,先生还是现在外面试试手气吧。”
段卿碰了壁,悻悻地退了回来。一边倚着墙看那些挥汗如雨的赌徒,一边想着对策。他毕竟年轻,刚刚成年,没见过这种销金的场面,竟然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想法:他想赢出进入内厅的入场券。段卿来到一张赌桌旁边,只见桌子上铺一张绿布,上面用黑线分割出几十个方格,中间剪出一个圆形豁口,豁口里是一面铜制的圆盘,圆盘里几枚珠子。段卿哪里认识这么复杂的赌具,擎着汗学着样,丢了一枚红棋子进去。
荷官叫一声“买定离手”,然后便转动了一下桌边的一个把手,那圆盘连着里面的珠子就看是飞速转动起来。桌边的赌徒们一个个都屏气凝神,双目圆睁,嘴里还小声念着自己刚刚下的注。段卿连规则都没搞懂,也跟着紧张起来,他连自己下得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能默默喊两声“赢钱,赢钱”,在这一群赌徒里,也算应景。
那圆盘慢慢停了下来,段卿耳边同时传来咒骂声和欢呼声,他正不知道自己是输是赢的时候,荷官用推杆将一枚黑棋子推了过来,段卿将它捏在手里,才知道自己赢了。一时忘乎所以,飘飘然起来,自诩赌神再世,信心十足。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又将两枚黑棋子丢了出来,换了一处押。这一次荷官唱完点数之后,那柄推杆再没伸到段卿面前来,他知道自己这把输了。不过几个呼吸间,一输一赢,便没了一百五十银。
段卿捏着剩下的三枚黑筹码,退了出来,十分沮丧,再也不记得什么赌神赌圣了。要安慰一个失意的人,最好的办法是找个更失意的,段卿很快就锁定了一个。那人二十出头,穿一袭青衫,摇一柄纸扇,腰间宽宽得系着一条腰带,腰带上斜挂着一管玉笛,赌桌边设有椅子,但他却不坐,只是站着,看上去长身鹤立,偏偏风采。不过此时他将扇子摇的哗哗作响,鬓角悬着几枚汗珠,盯着赌桌不敢呼吸,忽然身子一软,靠手肘撑住倚在赌桌旁,喃喃自语:“又输了。”
段卿凑了上去,装作悲伤,一拍他的肩膀,低声黯然道:“自古赌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来日方长。”青衫青年将扇子一合,操着正宗的大秦官话,拱手向段卿道:“多谢兄台安慰,不过我还有筹码,今日必可翻盘。”说完,又从兜里掏出一把各色棋子,码在自己面前,摇起了扇子。荷官见状偷笑一声,伸手示意:“请下注。”
这里赌的东西段卿看得懂,桌上只有一座骰盅并三枚骰子。周围也是各种方格,押大小,单双,点数都可。荷官摇好了骰盅,青衫青年想了又想,在“小”里面摆了几枚,又在“三”里面摆了几枚。看样子这是准备一把翻盘了。荷官叫一声“买定离手”,然后便掀开了骰盅的盅盖,只见里面三枚骰子具是一点向上,三枚红点列成一条直线。青衫青年押得“小”中了,押得“三”,也中了。
荷官心中惊讶,不过这种撞大运的事,算概率一天也总能遇到两三起。算上他之前输掉的,这样“慷慨”的赌徒,依旧是赌场最欢迎的客人。青衫青年抱拳行了一圈礼,丢了一枚小筹谢了荷官,又开了一局。
好像真转了运一样,青衫青年又连赢了七八局,下的注一次比一次重,现在他面前的筹码已经堆得像小山了。那荷官连眼睫毛上都挂了汗珠,他颤颤巍巍得看着青衫青年将全部筹码堆进了“十八”那个格子。赌桌旁围了三层人,他们落不了座,就没有下注的权利,只不过围着看看热闹,这么些人全都安静得屏气等着。人群里忽得响起一声:“他压了十八!”,整个人群好像炸开了一样,段卿只感觉落进了几千只鸭子中一样。
坐在旁边的一个长白胡子的赌客皱了皱眉,将面前的筹码一笼,站了起来,对着青衫青年规劝道:“见好就收,你做得已经太过分了,听我的,这些筹你输一半出去,剩下的还能带走,不然小心有钱没命。”那青年口称知道了,但却纹丝不动,只催促荷官赶紧开盅。长白胡子只能叹一口气,快速将筹换了现钱,离开了。
段卿近水楼台,占了空出来的位置,赶紧将剩下的三枚黑筹丢进了那个标注着“十八”的格子。倘若这把青衫青年还是赢了,想必五金刚钱串子就该出面了,他要赶紧参与进这件事里去。环顾周围,坐在桌边的这么些人里,只有段卿和青衫青年下了注。
荷官手里揪着骰盅上的缨穗,迟迟不敢掀开,低声向旁边的副官耳语了几句。那副官快步进了内厅,不一会从里面走出一个圆球状的胖子。他听荷官说了经过,先是冷冷得瞧了一眼青衫青年,招了招手,瞬时围上来一群精壮汉子,都穿着统一的制服,叉手站在青年旁边,人群一下子全散了,那胖子说道:“在下姚四爷帐下五金刚,这位兄弟,你今天的事儿,太过了,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你桌上的筹码我们给兑一半,你出千的事情就这么算了,没抓到现行是我们无能,这事儿就这么了,免得你面上难看。”
那青年却将纸扇一合,敲了两下赌桌:“你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你连着输便是我运气差,我连着赢便是出千了?你出去说说,哪有这个道理。你少聒噪,快开骰盅,我还要赌。”说话间,青衫青年第一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将左手藏在了桌子下面。段卿离得近,看得清楚。
若有若无的,只听见青衫少年低声念到:“心灵倒影。”然后段卿便看见他左手上亮起一团光芒,这团光慢慢变得狭长,不一会儿便凝结成了实体,俨然竟是一柄连着鞘的长剑!这与紫眼影的构型魔法构造出的灵力剑完全不同,无比真实。段卿此时又闻见了一股香气,和当初破晓剑的香味完全不同。不知为何,段卿虽然只撇了一眼,却能断定:这不是魔法的造物,这是一柄从火炉上千锻出的宝剑。
钱串子一拍赌桌,周围的人又围紧了几分。钱串子阴恻恻得笑了一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又后半截话没说呢,青衫青年突然腾身而起,长剑铮然出鞘,剑尖一挑,骰盅的盖子便飞了出去,里面的三枚骰子排列得整整齐齐,果然是三个六点。青年一只脚踩在赌桌上:“我赢了,按赔率给钱吧。”
钱串子吃了一惊,不知道对方从哪儿掏出的长剑。不过他这个五金刚也不是白给的,当即将身上行动不便的长袍一扯,在桌上重重一拍,大骂道:“我给你奶奶个腿儿!老鼠巷姚四爷的地盘儿,也有不长眼的敢来撒野?!”说话间,不知从哪儿又涌出一大批提着刀的制服壮汉来,将青年围了个水泄不通。赌坊里早已清了场,赌客们纷纷抱着自己的筹码逃出了店门,那群打手还给段卿让出了一条出去的道儿,段卿不经心中感叹:钱串子真是个明事理,会做生意的人。
青衫青年已经和打手们交上了手,段卿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择出这件事了,不免心中着急,对着青衫青年大喊一声:“我来帮你!”然后便抓着一个打手,对着面门一拳打了下去,那鼻子眼见着塌下去一块。那青年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突然多出个援手,也大叫一声多谢,又看到对方赤手空拳,自己全副武装,想了想,将剑鞘丢了过来。
二人背靠着背,面对着数十倍的对手丝毫不落下风,段卿专照着脸打,一剑鞘甩下去就是一道鲜红的血印,青衫青年手里也有分寸,专向着大腿肉最多的地方刺去。不一会儿,那些打手便躺了一地,那些没受伤的也抱着肚子躺在地上哼哼。现代剑灵面对普通人时,有着无法抵消的巨大优势,即使不动用灵力,也足以以一当十。段卿感觉到青衫青年的段位至少与谭笑非相仿,今天少不得要狐假虎威一番。这一架那青年甚至汗都没出几滴,还不如刚刚在赌桌边紧张。
钱串子没有加入战圈,只是抱着手在一边看着,此时依旧丝毫不惧,说道:“都是不在册的剑灵,你是外地口音,我不知道可以理解。你是本地人,我竟然不知道有你这号人物,看来是新觉醒的,你是谁?”
段卿不回答他,而是大声反问:“我有话问你,你仔细回答,要是不老实,小心我兄弟剑不留情!”
还没等段卿发问,钱串子突然喊了一声大哥,不一会儿从内厅又出来一个铁塔一样的黑汉子,背着一人高的巨剑。听钱串子叫他大哥,想必是八金刚中的大金刚吧。
“这点事都要我出手,你养的这群人都是饭桶。是抓是杀,你给个准话,我好动手。”大金刚看都不向段卿这边看一眼,只向钱串子问道。
“抓吧。那个拿剑的,非富即贵,说不定能敲笔赎金,要是家里不好惹,我们也有个退路。那个拿剑鞘的,为了押的三百银就要拼命?哪里有这么蠢的人,还说有话要问我,我要审一审,最近做大事,别出什么纰漏。”钱串子回答道。
大金刚应了一声,离着段卿二人还有一段距离时,便取下巨剑凭空劈来。一道月牙形的剑气呼啸而至,从二人中间穿过。段卿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得看着,这对于大金刚而言,甚至不能算一次正经的攻击,它只不过是热身而已。段卿不知道对方具体有几段,但可以肯定,对方是自己见过的所有剑灵中最强的那个。
正当段卿转着脑袋思考怎么迎敌时,突然听见耳边传来哐当一声。转头一看,却发现青衫青年将剑丢在了地上,负手而立,说道:“我们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