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的时候终于到了。
前一夜,他坚持不肯离去,要为我守一次夜。但他是皇帝,没有人敢委屈他,玉枝指派小太监们往里面搬了一架藤椅,又铺上软软的被褥,这才敢退下。
但我知道,这一夜,他一直坐在那里,没有阖眼。我也没有睡,侧身朝里躺了一夜。
天亮,玉枝率众多宫人伺候我梳洗,我坐在梳妆镜台前,铜镜中也倒映出他的模样,他似乎连眨眼都不曾,定定地看着我,眼波温和而深情。
我是要出宫养身子的人,也不必穿戴的太花哨。梳头尚衣的宫人简单替我打点清爽后,我便站起了身,宫人正要为我系披风时,宇文景睿忽然轻咳了一声,“朕来。”
尚衣的宫人将披风交到了他手上,他走到我面前,深吸一口气,抬起胳膊从我头顶绕过去,将素白的狐领出锋罩在我身上后,轻轻系着素白的丝带,一边道,“木兰,你这就离开了?”
“嗯…”
他转着眼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边缺什么,一定及时让总管太监办,照顾好你自己,朕…朕会经常去看你的。”
“国事为重,不必经常过来。”
说完,我便搭上玉枝的胳膊踏了出去,德懿门上只停了他的御辇。平安垂手侍立在那里,见我走出来,立马凑了过来,“请主子上辇,皇上亲自送您到神武门。”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挤出一个微笑,“朕送你过去,萤儿已经过去了,不要紧。”
坐他的辇是大不敬的行为,但我这会儿就要出宫了,也没什么关系,遂大大方方坐上去了,他就挨在我身边。两个人肩并肩坐着,稍一低头,便能看见他肩上的团龙纹,两袖上的立平江水纹。
从凤鸣宫到神武门,由内廷走到了外廷。目光所及之处,景象皆在变幻。我望着太和殿的巍峨与雄壮,尤记得三年前进宫时,自己心里的小窃喜,甚至渴望能够在这如似深渊的皇城里,闯荡出自己的天地。时光匆匆,我当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人生竟发展到了这地步。
落辇时,那些太监极其小心。宇文景睿自己先走了下去,后来扶我下去。神武门护军奔过来行过大礼,便侯到一边去了。
我朝着那驾通体刷红漆烫金的马车走去,踩上脚踏便要进去,宇文景睿破嗓子地喊了我一声,我停顿了片刻,并未转身,直接钻进马车里去了。当断则断,否则,反受其乱。
萤儿已经坐在马车里了,她靠了过来,乖乖地如猫儿一样趴在我怀里,用眼打量着我,却不说话。
车夫用力甩了一下鞭子,马儿嘶鸣,耳畔响起了马蹄声,这一刻,我憋了多日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为他,为我们曾经期盼过的两个孩子,为这段轰轰烈烈却无善果的爱情,也为我自己,畅快地流一次泪。
“母亲不哭,有萤儿在。”
萤儿会替我擦去泪水了,我勉强一笑,“不哭,不哭,明儿接永昼哥哥来和你玩好不好?”
萤儿没有说话,抱着我的手愈发紧起来。我撩开马车一侧的碎花布帘看,已经走远了。那座曾经伤我至深的皇城,在冬雨绵延中,在马蹄飞踏起的尘土中,渐渐模糊起来,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视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