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的辞职跟我大舅有着直接的关系,说起大舅,当时也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由于姥姥打娘家就是个有文化的大小姐,这就和根红苗正出身的姥爷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所以姥姥也没有理会我姥爷的建议——让大舅在工厂上班。
以当年来看,姥爷是车间的主任,还代表工人阶级参加过阅兵仪式,虽然只是方阵中的一员,那也是隔空见过领袖的人。对于一个草根出身的人,这种荣誉感跟得了黄马褂没什么区别。
姥爷想的挺好,以后对自己儿子照顾照顾无可厚非,提拔提拔,一颗红心向着党,事业上一定会顺风顺水。而姥姥做出了一个理智与远见并存的决定,让姥爷去给大舅争取到一个学外语的名额,我们这个地区唯一的名额。
大舅在上学期间,学校离家很远,身边又没有大人的照顾,天天跑通勤,也算没少吃苦。那会儿的交通工具只有公交车而已,每天拿着我姥姥精心给他准备的饭盒,无非就是给多放个鸡蛋,偶尔给弄两块带鱼,饶是这样,已经这让我小姨嫉妒不已。
由于岁数小,挨欺负是少不了的,就连上个公共厕所也不能让你拉痛快了,俩嘴巴就给你哄一边去,谁让那会儿是小屁孩儿呢,只能忍着。而身边又不乏背景强的大院儿孩子或是高干子弟,只是为了出国来镀金走过场的孩子。这些年下来,这些都给他增加了无形的压力,心中憋着一股劲,虽然生活在社会底层,没有办法选择出身,但要通过努力强大自己。
大舅一直算是成绩优异,然而踏实日子没过多久就迎来了上山下乡,姥爷好不容易给他留在北京插了两年队之后,全国恢复了高考。当时面临着两个选择,他可以直接参加工作挣钱,或者复习参加高考。姥姥当然是鼓励复习考试,说是鼓励也可以说是逼迫,那年他顺利的考中了专业。而同年级和他背景情况类似的孩子,大部分选择了去工作,直接分配到了水桶厂,多年后的同学聚会,他们早已为当初的决定,无奈买醉,后悔不已。
在那个年代,通过努力还是可以成功的,并不太难。大舅毕业后顺利地应聘到旅行社做日语翻译,初到旅行社的大舅,完全是开了眼界,宽敞明亮的办公室,西装革履的年轻小伙子,现在看来很傻而那时最潮的小姑娘,简直不挣钱也要留在这里啊。大舅负责带日本团做翻译,由于功底扎实,全程根本毫无压力。而把这项工作视为事业的他,待人接物又极为谦卑,这恰好又迎合了日本人性格的一面,结交了不少来旅游的日本朋友,这些人基本非富即贵。
大舅在旅行社接团发现,平日里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协调好车辆,不能耽误了大家的行程,尤其是对重要的客人。当时他身边的不少朋友,都在当出租车司机,在那个出租车少的可怜的年代,谁家门口要是摆了一辆车,那简直是让人高看一眼,因为大家并消费不起,这行儿也不止是简单的养家糊口,大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怹。
大舅每次来我家,都能吸引不少来串门儿的小哥们儿,毕竟大舅在这片儿是家喻户晓的“道深”,正经的吃过见过,随便掏出点耳碎来,够大家新鲜一礼拜的。
大舅想让怹开出租的建议,当时在家里乃至胡同儿里都引起了争论。意见分两派,一派是以我爷爷为首的保守派,这么好的铁饭碗不要,居然要辞职去“拉洋车”,那他妈都是下九流。另一派是这帮年轻人,张嘴就是国内外局势,日后国家的发展,以及经济动向,聊的头头是道,结论就是对于个体户来说,未来形势一片大好。
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通知大家一声,因为怹早就做好准备了。不是因为大舅说这行儿有多么挣钱,而是因为自由,时间完全是自己安排,每天拉够份子钱就自由活动。
随后怹去考了驾驶本,据说比现在难的多,当时还要考机械常识。以至于后来我和怹吹牛说,我考本儿都是一次过时,怹问了我一些机械常识,我竟无言以对。那会儿的驾驶本,是印着为人民服务,有着四张小票的小红本,一次违规撕一张。我姥爷也为怹提供了不少便捷,工厂里的车随便怹练。终于在众人的努力下,怹熟练地开车从幸福大街穿行而过,身边的交警点头,这就算拿下了。
在大舅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怹第一次去公司报道,来之前大舅说,“这里可不比在家,一定要多长点心眼儿,能在这刨食儿的都是油子,而且谁都不白给,你收着点儿那怂脾气。”
香港金泰有限公司,老板是一个香港老头儿,公司旗下有三个车队,分别是蓟门桥、东方沃尔沃、还有就是怹所在的什刹海体校,光怹所在的车队里,就又分了四个小队,考斯特、大轿子一应俱全,而怹开的是清一水儿的日本皇冠。
初次见到大舅的这帮朋友,车队的经理老高、大学生会计大庆、风度翩翩的丁哥、小玩闹的大勇,以及车队的明星小炉匠。他们不像是司机,更像是哪个外企公司的老板,而且可以肯定的是,最早流行风衣和墨镜的搭配,绝不是因为发哥演了《阿郎的故事》,而是高仓健在《追捕》里的造型而风靡。
当初和怹关系最近的要数大庆和“小炉匠”了,怹在车队里依然我行我素,性格依旧直爽,总爱打抱不平,而他们在怹身边也就很少受欺负。
大庆可是当年的大学生,含金量要比现在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骨子里就是知识分子,小眼镜儿一戴,文质彬彬。当然,能在车队当会计可不全是因为学历。他的表弟在九十年代也是红极一时的大歌星,后来活跃在美食节目与主持界。
小炉匠是一个回回,由于长得黑又瘦又小,故而得名小炉匠,这个名字原本是《林海雪原》里的小反派,又因为小炉匠在旧社会里,是那种走街串巷,帮人锔盆修碗的劳动人民,所以大家为了取笑他,给起的外号。但是,这个外号除了褒义之外,大家也不得不服,在那个普通工人只挣百十块钱的年代,他每月头两天就可以完成几千块钱的任务,交完了车份钱,剩下的旱涝保收,每天稀松平常的挣个四五千没问题。铺盖卷常年在车里放着,就为了上机场排队等个好活儿。
怹说这孙子可是我们总公司的明星,就没人能干的过他,老板当时对他的评价就是,“这个人生来就是干司机的料,他就是拉大马车都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