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还得从怹辞职开始说起。
那会怹决定了辞去公职,这在当年可是非常了不得的大事,全家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天晚上,我奶奶苦口婆心,我爷爷暴跳如雷,唯独支持怹的就是我妈。
在他们眼里,怹能有个别人都羡慕的工作。铁饭碗,旱涝保收,还轻松自由,那年月辞职意味着没有了保障,看病得自己花钱,没有政府提供的住房,将来老了没人管。
那时候没有个正式工作的人,小脚侦缉队都得时刻提防着你,在别人眼里你就不是好人。正是卖力气的年龄,不缺胳膊少腿儿的为什么不工作?是不是思想上有什么问题?成天一群一伙儿的往家里招人,你们这是要干嘛?一连串的疑问之后,那就是被关照的对象,经过侦缉队的举报,派出所来人就得查查你们身份,该轰的轰。
我奶奶就是全国的优秀教师,至今她在人民大会堂开会的票根与书册,我都还保留着。现在来说人民大会堂并没什么,甚至艺人可以租来商演,但要是搁在以前的话,这可是无比神圣的地方,尤其是对我们打小儿就听着,我爱北京天安门长大的孩子一样,现在好多没有来过北京的人,只要来了,大多数都要去天安门合影一样,那是一个标志。
当然,以怹在学校熊孩子的表现,还能分配到工厂上班,还要感谢我奶奶的推荐,她是学校的主任,同班能折腾的小伙伴大部分都被分配到去卖菜。
像怹小时候,能享受着父母双职工的待遇,是被人羡慕的。虽然说起来没有什么别的,也就是生病的时候可以吃水果罐头,据说那个年代的孩子不管生什么病,一瓶罐头准好。还有就是周末可以炖肉或带鱼吃,由于怹小时候还是平房,一到饭点儿,单靠鼻子就能判断出谁家做什么饭,而怹的那间小平房内,体现友谊最好的方式就是叫上和怹最好的小哥们儿,一起吃口肉解解馋。
虽然刚开始上班怹只挣十七块钱,但是花几毛钱买个粉肠,弄个炸鱼还是没问题的,哪怕只是炸花生米喝口酒,哥几个也是津津有味儿,而不会计较谁多谁少,因为那时候大家都穷。
怹这个习惯直到上班也是,虽然说上班有人管了,那怹也是爱谁谁,迟到早退不能在正常了,而且中午还时不常和师傅或哥们喝顿酒。厂子门口的东方红,是一家国营的熟食店,买卖红火的一定要排队,随着一声巨大的铃响,这个上万人的大厂下班的人流甚为壮观。
更为壮观的是东方红飘出的香味儿,定会牵着一部分人的鼻子走,这里的售货员清一色的老娘们儿,一副人家欠她钱的嘴脸,闲着的时候,端着大茶缸子叼着烟卷儿,串串老婆舌,工厂只要一下班,个顶个儿的干净利索,骂骂咧咧的喊道,“赶紧把零钱给找出来,别他妈到你了,跟这儿现抠吃啊。”
这里也卖各种炒菜和酒,每次怹说再也吃不出那个味道的时候,我不否认那个年代的人缺油水,可毕竟货真价实是那个年代的符号,而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也不能不说,怀念那种味道,其实更是一种情怀。
中午喝了酒,下午睡醒了洗个澡回家,每天如一日很是惬意,考勤永远是全勤,工资涨级发奖金还少不了怹。据怹说也跟人事科打了几架,又帮了他们点小忙。按怹的理解,这不是你家的买卖,谁放着河水不洗船啊,在这个位置多干点好事,以后还能记着你的好,身在公门好修行嘛。你要是偷你爸妈的套儿——装孙子玩,那肯定也不能轻饶了你。这招还是很管用的,最后再请人家喝顿酒,一来二去就是哥们了,软硬兼施才可以,这才是流氓的本质。
平常的日子里百无聊赖,怹就盼着能有比赛,不光是可以不用上班,全国各地的免费跑,还能去看望因为摔跤结交的当地朋友。
有一次车间里急需一批火车上的风笛,主任就问怹说,“跟你一起摔跤的那个湖南“老地主”,他们漳州厂就生产风笛,你问问能不能有办法,给咱们弄五箱过来啊。”
怹打电话给老地主说明来意之后,老地主一口答应,拍胸脯向毛主席保证,给你搞十箱都没得问题,条件就是怹必须亲自过去陪他耍半个月。主任异常高兴,“你小子只要把事儿给我变漂亮了,去陪他两个月都没问题,到那里赶紧把货发回来就行。”所以日后车间里有紧差,经常就是怹的事。由于走正规路线,报批通常比较慢,而怹这帮玩儿跤的哥们,也都是全国各个厂队的浑小子,他们之间要办事就容易的多,哪有那么麻烦的过程,喝顿酒什么都有了。
随着这种差事的增多,怹开始了很多人羡慕嫉妒的一种生活,每天在厂里可以混日子,需要他的时候,有厂里的公款出去跑,到处玩着喝着酒就把事办了。
而怹的一些观念也随着有所转变,认识到了外面的世界更精彩、更自由、机会也更多,而随之开始不满足于厂里的安逸生活了,虽然这种生活是很多人渴望的。
我一直认为怹的命非常好。也许是运气好,也许是家庭教育的原因,也许是家里在那个时代并不缺钱,所以不会去做偷鸡摸狗的事。也许是自己走的正,毕竟习武之人讲忠义二字,所作所为一定是有原则和底线。
就像从不看书的怹,却有一套珍藏版的水浒传,书早就已经泛黄,却没有一点损伤。俗话说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男不看红楼、女不看西厢。这本书却是怹送给我家所有男孩的礼物,这本书一直左右着怹的观念,起码在怹五十岁之前是。
怹虽然平日里惹的祸不比谁少,可好在还有个自由之身,曾经在一起战斗的小伙伴们,自打八三年严打后,大部分人前后都折了进去,怹深知国家法律的厉害与无情,可也耐不住寂寞,不甘心就窝在厂里当一辈子工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以,怹选择了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