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骁向着竹笙又是一笑:“在告诉你方法之前我倒想问问你,可曾听说过这世上有一种名叫姜若的草药。”
竹笙回忆半响,点了点头:“我母亲说过姜若草有补魂的作用,可惜这种草药一百年才长出一片叶子,别说三界中有谁能种出这种草药,即便是有,等它的九片叶子长全天地都不知道换了几轮。”
“倘若这世上真有那么无聊的人种了姜若草呢。”
竹笙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这会儿倒真要好好考虑一下该不该相信你了。”
洛骁倒也不生气,不耐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倘若这世上真有那么无聊的人种了姜若草呢。”
这回竹笙倒是不敢笑话他了,也许是因为洛骁脸上的表情太认真,也许是因为竹笙已经无路可走了。
“姜若草在哪?”
“无所不有的无穷山。”
竹笙倒吸一口冷气:“九幽鬼帝?”
洛骁却反问她:“你敢信吗?”
“条件是什么?”
“叶子归你,根茎归我。”
“成交!”
洛骁的视线稳稳地定在竹笙义无反顾的脸颊上,嘴角莫名地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姜若草根颈肉质,耐寒喜阴常长在高山上,洛骁说进了无穷山,只要找到最高的山峰便能寻到姜若草。
只是无穷山终归是九幽鬼帝的地界,想要进入此地并非易事。首先,竹笙必须放弃肉体伪装成游魂,这也是洛骁为什么需要竹笙帮忙的地方;其次,无穷山的每个游魂都是路清欢精挑细选的,额间用红莲业火烙下了独一无二的印记,竹笙虽然可以用法术变出一个,但是很难骗过那些守山的神将,因此竹笙进入无穷山后,必须在半柱香的时间内找到姜若草。
姜若草虽替萧莫补了魂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毕竟伤及元神,萧莫的体质已不比从前,冷暖交替之时,免不得受些伤寒病痛。
眼瞅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竹笙却未有任何离开的意思,仿佛洛骁从没要求过她离开出云城,她日复一日的端坐在云镜堂的灰墙上,哪怕萧莫的记忆里,已不存在一只叫竹笙的妖。
“是不是只要让你留在萧莫的身边,无论忍受多少屈辱,你都愿意?”终于有一日,洛骁忍不住问她。
竹笙先是一愣,可怔愣之后她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她愿意吗?她能忍受吗?还是真能如她先前所说的那样无怨无悔……
洛骁见她犹豫,继续说:“哪怕这辈子……都不许你告诉他你是谁,不许你将往事说给他听,不许你再对他有非分之想,但我可以让你光明正大地进入县衙,陪在他身侧,同他说话,你愿意接受这个交易吗?”
她不知道洛骁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赶她走了,也曾想过是自己的执着让他起了恻隐之心,但让她成为一个陌生人重新进入萧莫的生命里,这惩罚未免太重。
洛骁不等她回答,已从桌上取过一只茶碗,往里头倒入些许梨花碎,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写好的符咒,仿佛不管竹笙是否答应,他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纸符入碗的瞬间消失不见,只余袅袅水汽升起,烟雾后面,是洛骁依旧看不出喜怒的脸。
这是一场无声的交易,竹笙甚至还没等洛骁说清楚纸符的用处,就已将它一饮而尽。
融了符咒的梨花碎不似萧莫曾喝过的那般火热,入口处一片冰凉,带着透心的寒意直入肺腑,竹笙难受地扼住自己的喉,连着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的刺痛起来。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也许洛骁根本就是在诓骗她,她其实是要被他毒死了!
“萧莫……”沙哑的声音痛苦地沉吟着,她的身体仿佛被人开膛破肚,眼泪也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回到萧莫的身边,再将他好好地看上一眼。
“这符咒可助你自由出入县衙,并且不用惧怕萧莫随身配带的护身符。只是若有一日你敢违背约定,此符便会成为你的催命剂,让你形神俱灭,不得超生。”不管面前的人此刻如何痛苦,洛骁的声音仍是徐徐地,不带一丝波动。
他与竹笙做的每一桩交易,目的明确看似双方公平公正,在完全满足自己的同时,所开出的条件又让竹笙不得拒绝,真不愧是个奸商!
八月末,萧莫如往常般出城办事,回来时日头西落,驾车的马夫是位热络中年汉子,一路上滔滔不绝地夹杂着乡音同他东拉西扯。
萧莫疲惫的靠着马车窗沿,因为走的是山边小路,车轮碾过碎石的时候车身猛烈地震动,轻纱窗帘也被猛地荡开,日头落下之后,山中寒气立时逼了上来,粗壮繁茂的藤蔓枝叶在月光下成了一幅构图奇崛的剪影。
车夫说:“小(萧)老爷,哩(你)坐稳呐。这段怒(路)比较颠簸,过了这段怒(路)很快就愣(能)到城尼(里)呐。”萧莫轻轻应了一声,阖上了眼,又听到车夫用它第四声都念成第三声的方言继续说着,颇像是在唱大戏。
小道地势高低起伏,又过了一个岔口,眼前茂密的山林远去,一边是光秃秃的山壁,一边是杂草丛生的山坡,因为天实在太暗,放眼望去陡峭的山坡下暗沉沉的,马车被颠得左摇右晃,以至于挂在车沿的两只灯笼将路照的忽明忽暗,连同着静谧的山路,让人觉得心里静得发毛。
车夫笑一边不停挥舞着手中的马鞭,一边回头朝马车里看一眼,遮遮掩掩的压低了声音,好似山麓里偷偷躲着什么人会将他们的对话听去。小心翼翼的道:“小老爷四在都城做过大官的,鹅听索,奴今坐在顶上的那位,也就是当连的太子爷,曾经被先帝废了一次,后乃又被囚禁起来,他的弟弟——雀侯在他失宠后深得先帝喜爱,多连来战功赫赫,朝臣曾经联名上书劝先帝另立雀侯为帝,可奇怪的是,先帝驾崩当日,遗诏上写的却是辣位被废除的太子。嘿嘿,小老爷您别怪我愚昧,咱们那乡里乡亲都这么索……索当今天子的皇位是从他弟弟手上抢来的……”
说到这里车夫的声音越来越轻,也知道这大逆不道的话是要掉脑袋的,可还是忍不住向他询问。但凡正史里记载的故事,都是胜的那方大义凌然义薄云天,所以杜撰也好,真实也罢,百姓都对那些野史传闻笃定不移。
想到这,萧莫眼角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沉着声音说:“我只知道当今圣上国母长子,深得先帝喜爱,三岁便师从司徒大学士,读的是《太平御览》,先帝笑说他将来定是为不凡的君王,可见先帝心中早将他选为储君人选。至于罢黜一说,只不过有人心怀鬼胎觊觎那把龙椅,陷害圣上,挑拨他与先帝的父子之情,从始至终那遗诏上写的都是圣上的名字,何来抢夺之言,若真要理论,也只是拿回了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罢了。”
车夫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道:“辣雀侯同他手下出生入死,从外敌手上夺回数十座城池,次次冲锋在阵前勇猛杀敌,百姓都很爱戴他,嘿嘿。小老爷灵觉得圣上和雀侯辣个更像明君。”
“贤者治国,靠的不单单是武力……”
车夫又迷茫的点了点头,晃神的当儿,对头飞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扑腾着翅膀发出“霍霍”的响声,车夫警觉地拉紧了缰绳,马匹腾地跃起,直接撞上迎面而来的“黑鸟”,“黑鸟”受了惊一下子,霍地露出锋利的前爪朝着马眼狠狠抓去。
萧莫听到车夫惊叫想钻出马车,只觉得整个车身一震,人一歪狠狠倒向一边,被撞得七荤八素。
原来车头一匹马被抓伤了双眼,血不断地从伤口涌出遮住了视野,疼得忽然起跳,不经意踢到边上另一匹马,两匹马在漆黑的夜里朝着前方没头没脑的狂奔起来。
车夫拉紧缰绳,可受伤的马匹哪里还听他的控制,拉扯间竟然将站在车头努力拉紧马缰的车夫甩了出去,萧莫在颠簸不已的车厢里爬起来努力朝后方望去,就见着浑身裹着灰的车夫咕噜噜地滚进了望不见的夜色里。
萧莫再次因为车厢的剧烈震动摔向一边,肩膀直直撞上冰冷的木头,麻木过后刺痛渐渐吞噬整条手臂,眼角也疼出了几滴泪珠。先前看到路边是深不见底的山坡,马匹若再不阻止,继续向前奔去,只怕要跑出山道坠下山坡,萧莫心中凄然,今日莫不是要摔个粉身碎骨了。
他努力的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撑起身体,然后匍匐向车头爬去,突然,有什么东西坠到车上,震得车面不停颤抖,萧莫好不容易撑住的身体再次倒下。
车头那人撩开车帘的急喊道:“小老爷!”
萧莫觉得此人面生,但他着一身皂服,应是当地捕快。对方抓着缰绳努力站稳身姿,风吹着他的皂服呼呼作响,而他的面容在左右摇晃的灯火下显得那样苍白。
他用手臂缠住马缰,咬牙拼命往身后回拉,马匹吃痛不住,前蹄胡乱的踢打,嘶鸣不已,终于其中一匹马的缰绳断裂,居然朝着山坡跑去,一个踉跄,跪卧着倒下,只留下一阵哀鸣回荡在山坡下。
剧烈的拉扯早已将他臂上的衣衫磨破,马缰伴着刺痛嵌入肌肤,血渐渐滴落在马车上,可他没有一点畏惧和要放弃的意思。
萧莫虽知他是县衙之人,救主心切,但如此自伤之法,着实叫人揪心,不禁开口劝道:“你松手吧,再不松手,你的手会废的!”
寂寂月色下,对方的背影坚毅笔直,虽没有回头,但萧莫可以知道此人比他想象中要沉着冷静,半响,他低哑的嗓音再次响起:“只要大人安稳,卑职即便废了这条胳膊又如何。”
萧莫心中大惊,他不记得自己曾对什么人施过大恩,即便有恩,也费不着用一条胳膊来换。
此刻双眼受伤的马儿被掐在身上的马缰弄得流血不断,渐渐因为失血过多速度慢了下来,被甩出去的车夫终于追上马车,口中叹道:“谢天谢地,小老爷您没事吧。”
萧莫一颗惊魂未定,他被捕快保护周全,自然没事,只是对方手臂上被勒出来的伤痕叫车夫看了也是胆战心惊。
“你的手臂……”萧莫方一伸手,对方便急着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隐到马车灯照不到的黑暗里。
“区区小伤,修养几日便好,劳大人忧心了。”他躬身作揖,“大人的马车已坏,且在此等候片刻,卑职这就回衙门去叫人去。”他转身,向着浓墨的黑夜走去。
萧莫望着他孤冷的背影,心口仿佛被重物狠狠击中般,又痛又涩,叫他无有来的心酸。脑海中竟闪过一个独自渐行渐远的身影,他拼命的叫喊着,对方却没有回头。萧莫想着,毫无意识地转头问车夫:“你可知他是哪个班房的捕快?”
车夫摇头道:“鹅四乎也四头一回见到这位小哥,八过衙门里素来人多,小老爷没见过也八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