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滴滴笃笃”的脚步声又响起,胡媚的两只小蹄子从办公室里拐出,竟然朝他办公室里来了。袁鸿利吃惊地抬起头,胡媚风骚地站在他面前。今天她穿了一件红色的无袖紧身衣,胸部高挺,脸带红霞,咯咯咯咯的笑声像一串断线的珍珠,洒满一屋。袁鸿利说:“胡局长,容光焕发嘛。”
胡媚噘起香肠嘴说:“袁局长不要取笑人家嘛。最近我是来得少了一点,但你知道的,我们的关系……这不是要避嫌嘛,你生气了?”
袁鸿利说:“我的胡局长,我们什么关系?不就是革命同志嘛。”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嘛就一代理局长,没什么成长空间了,你呢现在是副局长,很多工作可以直接向傅县长汇报的。站好队,跟对人,这是很重要的,嗯?”
胡媚眼角一挑,说:“我一直都跟着你,我就是你的人,不是吗?我心里清楚着呢,这一次是你提拔我,否则组织也不认识我是谁啊。无论如何,我是要报答你的。”她特意把“报答”两字拖得长长的。
袁鸿利说:“我那是顺水人情,傅县长对你很关心,我这一来是支持他,二来也是支持你,领导美女两不得罪,一举两得嘛。其实你应该像我家泠雨一样鄙视我,我就是这种小官员,小肚小肠的。”
胡媚说:“不,我理解你。官场不易,谁没有自己的小算盘,别看电视上的领导一个个道貌岸然,其实跟咱们没什么两样,都是俗人。”
袁鸿利说:“你真是善解人意啊。你这次来有事吗?”
胡媚说:“我最近打听到一个方子,狗肾驴鞭汤,绝对特效,早上就开始炖了,想给你补补,晚上六点到我家吧,好吗?”
袁鸿利犹豫了一下说:“还是不要了吧,这人多眼杂的。”
“你啊就是小心眼。别以为我不知道,哼。”
“哼什么?”
“在你眼里,我是傅县长的人,你怕捋了老虎须。对不对?”
“本来就是嘛。”
“我就是我,不属于任何人。你总是想这想那,怕这怕那,嫌这嫌那,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想啃别人啃过的肉,对吧?”
“难道别人没啃过吗?”
“啃没啃过跟你没关系。不过我跟你说,傅县长之所以提拔我,那是因为‘老王爷’跟他打了招呼,明白吗?就是这样,你说我是谁的人?”
“嗯……那‘老王爷’是谁?难道他比傅县长还牛?”袁鸿利长出了口气又问。
“‘老王爷’是谁我可不能告诉你,总之是通天的人物。怎么样?去不去我家?”
“去,干嘛不去!”
胡媚咧嘴笑了。她转身扭着屁股走到门外,又回头向袁鸿利挤了挤眼,摆摆手做了个拜拜的姿势。袁鸿利又兴奋又惶惑。他随傅有义去过胡媚那装修豪华的住宅打过麻将,这次如果去“补补”,不知会补出什么故事来。他无法抗拒这种诱惑,他翻翻案头上的书,抄出一本《公务员守则》,又抄出一本《顺州市文明守则》,逐篇逐条地查找,幻想着可以从中查找到去女同事家喝补品的依据,可惜没有。他多么希望陈泠雨能打个电话给他,这样他就有决心拒绝胡媚的诱惑了。他生气地将手机丢在桌面,眼睛死死地盯着,希望能听到叮铃铃的声音……袁鸿利心猿意马,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办公楼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下班了,陈泠雨始终没有给他电话,她是一个对丈夫“回床率”漠不关心的妻子。袁鸿利狠狠地想:陈泠雨,你不疼我,自然有人疼我!他出了门,打车直奔富景花园去了。
富景花园是一个大平县城所谓的高尚住宅区,入住者都是一些官员或有钱人,也就是所谓的成功人士。袁鸿利夹着黑皮包,恨不得把脖子缩进胸腔里,他怕遇到熟人。胡媚家门虚掩着,他一闪而进。胡媚就站在屋内,冲着他咧嘴笑。
袁鸿利警惕地打量周围问:“方便吧?”胡媚嗲道:“除了我们俩,一只蚊子也没有。放心吧,我的大局长。”
餐桌上有一砂锅。袁鸿利嗅嗅果然很香,便问:“真的是狗肾驴鞭汤?这就是你说的秘方吗?”
胡媚说:“当然啊,如假包换。不过对于男人来说,最好的药不是什么这个肾那个鞭,而是美女,美女就是好药!今晚,我就是你的药!”胡媚挑逗地说。袁鸿利迎着她的眼睛说:“是你,是你,你是最好的汤,最好的药。”
饭后,胡媚催他去洗澡。袁鸿利扭扭捏捏说:“我只喝汤不上床。”胡媚撇撇标志性的香肠嘴说:“呸,别装了。说白了,你就是又想吃肉又怕烫嘴,还想找个理由不让自己内疚,对吧?”胡媚说到他心里去了,“别担心,人家陈泠雨根本就不在乎你,内疚什么呢?赶快去洗澡。”
袁鸿利被他说穿了心事,只好乖乖地去洗澡。等他出来,胡媚已经猫一样钻在被窝里等他了。屋里只剩下一盏床头灯幽幽的亮着,空气显得非常暧昧。
胡媚的表情就像潘金莲的鬼魂上了鲁智深的肉身——又淫荡又粗鲁。她的黑眼睛扑闪扑闪,灼得人不敢直视。她掀开被子,露出光溜溜的身子说:“过来啊,你闻闻,我全身都香喷喷的呢!”
袁鸿利钻进被窝搂住她,手忙脚乱地爬到她身上。他想慢一点,持久一点,可关键时刻他竟然想起傅有义副县长那张严肃的老脸,这不是搞领导小蜜吗?心里一吓,很快就坚持不住,草草完事。
“还是表现不好,狗肾驴鞭汤是白喝了。”袁鸿利羞惭地说。胡媚说:“跟上次比,厉害多了。”这个女人并不满足,可也只能这样了。
袁鸿利舒坦地摊开粗大的四肢,就像一头吃饱喝足的公猪,吭哧吭哧大声地喘着气,很快睡意如洪水漫来。醒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胡媚正爬在他身上,一根一根地数着他的胸毛。见他醒来,便说:“今晚就留这吧,继续吃‘药’。”
袁鸿利正想答应,忽然手机响了,原来是陈泠雨打来的。他竖起食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胡媚淡定得很,边抚弄他的肥肚腩边呶呶嘴,示意他快接。
袁鸿利接通手机说:“喂,老婆啊,我一会就回来,正在应酬,要晚一点噢。对,对,很重要的应酬,市教育局领导检查工作,实在是走不开啊!”
胡媚越听越忍俊不禁,于是“卟哧”笑出声来。袁鸿利大惊失色,急忙拉过被子一盖,把胡媚罩在被内。然而已经晚了,陈泠雨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卟哧”的女人笑声,冰雪聪明的她半听半猜,知道那一声浪笑就是教育局那个姓胡的女人发出来的。她早就听说教育局有这么一号女人,天天抖着大胸脯,“嘀嘀笃笃”地走路。
陈泠雨慌忙挂断手机。胡媚那一声“卟哧”的浪笑,如同一个浪头扑来,呛得她心里一颤,失魂落魄。她闷得慌,蓦地打开窗户,一股清凉的夜风吹过。深邃的天穹里,满天的星斗扑闪扑闪,窥视着屋内这个羞愤的女人。
直到晚上11点多,袁鸿利才回来。他蹑手蹑脚,万分小心。陈泠雨听到开门的声音,知道他回来了。这个男人现在畏畏缩缩的,一副奴才相。陈泠雨感到更恶心,甚至比刚才胡媚的一声浪笑还要让她浑身不自在。
袁鸿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泠雨的表情,轻声细语地说:“怎么电话打了一半就挂了?家里有什么事吗?”
陈泠雨继续遥望夜空里的星星,头也不回地说:“妮儿学校过段时间要开家长会。我看你有没有空,你也该看看女儿了。就是这事,并不是想查你的岗。”
“我知道,你一向对我是很民主的,从来没查过我的岗。今天的应酬真是……”
“你不用解释什么,我对你的应酬不感兴趣,真的。”
“事实上那是我的同事,不是酒店里的小姐。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呵呵,小姐怎么样,你的同事又怎么样?谁能比谁更干净吗?”
陈泠雨掠了掠被夜风吹得有点散乱的头发,关上窗户。她是个要面子的人,不想让夫妻两人的这种谈话飘到外面。外面可以听到噼哩啪啦的麻将声,那是另一种生活形态,低级而庸俗,却又无限和谐。陈泠雨想,如果自己也低俗一点,也许就可以和丈夫凑合着过上平淡的生活,无风无雨也无晴,了此一生。
袁鸿利说:“你总是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难道我还有我的同事都这么让你瞧不上眼吗?你活得清高,很好,别人活得庸俗,也很好,各活各的呗。”
陈泠雨说:“对,各有各的活法,别人我不管,我得管着我自己,这就是我的原则。”
袁鸿利委屈地说:“我也想活得轻松一点,谁愿意喝酒应酬,在领导面前装孙子?可我没办法……我不为自己,也要为这个家,为你们母女打算吧?”
“你的生活方式和我们母女没有关系,别拿我和妮儿给你的龌龊勾当打掩护。”话说到这,陈泠雨侧头想了想说,“其实我也犹豫很久了,一直怕我们过不到一起会给妮儿的幼小心灵带来伤害。不过,如果我们硬凑着过到一起,我们俩都会觉得不幸福,又怎么能给女儿幸福呢?”
袁鸿利紧张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向她身边靠过去,臃肿的身子把沙发压得叽叽叫,身上的汗臭味、烟草味还夹杂着胡媚的香水味,直向她扑来。陈泠雨皱眉掩了掩鼻子说:“妮儿还小,等她以后长大了我会跟她解释的。只要我们疼她,让她和别的孩子一样开开心心成长就行了。”
袁鸿利叹口气说:“这么说来,你已经觉得和我过不下去了。”
陈泠雨断然说:“是,实在过不下去了。”
袁鸿利说:“一定要这样吗?我知道你漂亮你清高,你压根就没瞧上我。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我生活上也有不是的地方,我经不住别的女人的诱惑,可是这全是我的错吗?你就没任何错误吗?我是非常非常爱你的,除了你我对别的女人从来没有动过心。我保证!”
陈泠雨说:“别跟我保证,也别跟我发誓,我不是小女孩了。我要离婚有我自己的理由,至于你的外遇什么的,我早知道,也不在乎……”
袁鸿利带着哭声说:“那你在乎什么?看在妮儿的面子上,别离了好不好?”
陈泠雨断然说:“不好!我们还是分开好,对大家都有好处,你可以继续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也想拥有一个独立的精神空间,我需要清新的空气,需要自由地呼吸。跟你在一起,我会闷死,会窒息而死,会腐烂而死。我一天也不想这样下去了,一天也不想了!”
袁鸿利站起身,凸着大肚腩,绕着茶几来回走了几圈,拉长脸说:“我看你是有精神强迫症。你很清高别人都很庸俗,是吗?好好好,我这就成全你,这就遂了你的愿,行了吧?我就不信,离开你我就活不了!”
陈泠雨说:“谢谢你。”
袁鸿利说:“妮儿怎么办?”
陈泠雨说:“好办。平时她继续在学校读书,放假回来跟着我,你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到你那住也行,只要妮儿高兴。我们分开了,但我们还是她的父母,一样爱她疼她。她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用,我们一人一半,你看呢?”
袁鸿利嗤之以鼻:“一人一半?算了,就你那几个工资!要不是我厚着脸皮捞点外快,妮儿能到顺州市去读贵族学校?做梦吧你。”
陈泠雨说:“这几年辛苦你了。”
夫妻两人又就财产分割细节达成协议:房子归陈泠雨,存款归袁鸿利,袁妮的学费全部由袁鸿利负责,袁妮的生活费两人分摊。陈泠雨走进书房,飞快地打印出一份离婚协议。袁鸿利细细看了一遍,抖抖索索签下大名,他伤感地说:“多年的夫妻说分就分了!唉……我们离婚的事就暂时保密,我们这段时间正在人事调整,争取把代理局长的‘代理’去掉,再上一个台阶吧。我担心离婚会有负面影响,中国就是这样。要不,等人事调整之后,再公开行吗?”
陈泠雨说:“行。我承认我有精神洁癖,这几年对你太苛求了。”
袁鸿利说:“别说了,好聚好散吧。”他走出家,很重地关上了门。他知道,当他有一天再回来的时候,他就不是这里的主人了。
陈泠雨小心翼翼地藏好离婚协议书,慢慢地走回房间,躺到床上,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这时候许多美好的回忆反而历历在目:高三毕业那个暑假,袁鸿利去香港旅游,她在汽车站哭着向丈夫挥手;结婚第一年袁鸿利到最艰苦的贵州边远山区支教,她为丈夫收拾行李,叮嘱他要工作更要注意身体……今天他们离婚了,她只能默默地看着前夫重重地关上门后消失在视线之外。是啊,这世界变化真快。同床共枕的人可能随时会变心,只有床默默地让你躺让你靠,忠诚到底。有人怀揣美梦走进婚姻,而她却在做了多年噩梦之后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