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斯年只在一旁冷眼观察,见傅明月每日勤奋学习,除了虚心向他求教外,还认真临写他的字,他面上虽是千年不变的清冷,但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当初他将傅明月安排在书斋,就是要试探她的动机,也方便自个窥探她的行动。他知道照铭烟的性子,一定会将书斋在赵王府的特殊性和重要性告诉傅明月,如果傅明月真是北面派来的细作,能有登堂入室一窥赵王府里案卷文书的机会,那是绝不可能错过的。
然而,一个多月观察下来,傅明月十分自律,毫无任何逾矩之处,放置在他书案上的文书案卷她从未染指,从未触碰,她只翻阅她有权翻阅的书籍,然后坐在窗下安静地阅读,或者在边上的书几上认真地练习书法。有一次萧斯年刻意拿出一份雁门关的边报让傅明月誊抄,傅明月和往日一样,将边报拿到自个的书几上认真抄写,就连眼皮也没多眨一下。
这一个多月来,萧斯年除了正常上朝帮着父亲处理政务外,他逗留时间最多的就是“慎言斋”了,只不过大多数时间他并非正大光明出现在书案边,而是悄悄躲在书斋后墙的暗室里观察傅明月的一举一动。
原先,他真的是出于安全起见,因为他实在看不透傅明月的来历,他早已让手下人去查过傅明月的底细,附近县郡都查了个遍,但是每个人的汇报都是查无此人,同名同姓的女子自然也有,但是人家都好端端在家,并无一个名为傅明月的失踪女子。可是,到了后来,萧斯年惊诧地发现,他观察傅明月的目的悄悄变了,他似乎只是为了看她安静读书写字的模样而来。他自个也觉得有些好笑,美人他见得也不算少,他母妃年轻时就是大梁出了名的美人,还有各豪门大姓里的女儿,容貌姣好的不在少数,他却从未留意,更不曾放在心上,眼前的傅明月,无论怎么看都称不上是美女,但她身上就是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让他每日里像被磁铁吸住一样非来不可,也许神秘的东西总是让人有种继续求索的欲望吧,一旦将她的真实面目揭露出来,他就不会再对傅明月耿耿于怀了,他只能这么向自己解释。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傅明月的出现而在赵王府里引起的轰动也渐渐平息下来,大家已经习惯看见这个娇小瘦弱的身影出现在府里,大家也都喜欢上这个安静沉默但待人恭谨有礼的女子,只除了柔娘。
柔娘并非不喜欢傅明月,柔娘只是在着急,小王爷和子兮姑娘之间毫无进展,子兮除了去“慎言斋”当差外,从不踏足小王爷的“听松小筑”,小王爷似乎也只将子兮看做普通的婢女,最多是个识文断墨的婢女。柔娘甚至有好几次自作主张,假传命令让子兮去“听松小筑”帮忙,结果每次子兮都一脸不解地回来汇报;柔娘,王爷说他跟前不需要我,让我回自个屋子去,若真有事情,他再遣人来唤我。
柔娘心想,照此下去,这小小王爷还不知等到啥时候才能出世呢!
柔娘眼见着满心欢喜落了空,再也忍耐不住内心的郁闷,找了个借口回了一趟摄政王府,结结实实在摄政王妃跟前数落了萧斯年一通。
“哦,年儿身边居然有了一位知书达理的姑娘,这可是一桩新鲜事。”
摄政王妃出自汝南袁氏,就是东汉时人称“四世三公”的袁氏,她业已年过四旬,但上天对她真的很优厚,五官精致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举手投足间更是有万种风情。难怪萧斯年长相如此帅气俊朗,原来是一脉相承了他母妃的美丽。
“这孩子打小就特别倔强,尤胜他的父亲,柔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我送了多少样貌周正的女子过去,还不是一个个被他原样不动给退了回来。”摄政王妃端起茶喝了一口,轻笑了一下,“如今居然打外面领进来一个姑娘,看来这小子终于是开了窍。”
“青莲,吩咐下去,去查一下这位子兮姑娘的来历,只要是家世清白,本王妃倒也不在乎她姓什么。”
“是,奴婢这就去。”
青莲是摄政王妃跟前的大丫头,跟了王妃二十多年,最是贴心牢靠不过。
“王妃您说的是,身份再尊贵的女儿家,还能尊贵过太后和您去。太后一心想将谢家女儿嫁给小王爷,我倒也没觉得谢家那几个丫头有什么特别之处。”柔娘附和着说。
“太后娘娘啊。”摄政王妃拖长了音调,脸上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谢家已经出了一位太后,多半还会再出一位皇后,年儿不过是个亲王,王妃还是不要姓谢比较好。在这件事情上,年儿倒是不用我这个当娘的操心,他心里比谁都明白。”
柔娘多年来能够在两大王府里立足,自然是个聪明人,晓得什么事情可以接口,什么事情应该保持沉默。
魏晋以来,豪门士族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有些时候甚至超越了皇族,而且豪门彼此之间盘根错节,已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若不能将这些士族哄好,与之保持良好的平衡关系,即便你贵为天子,有些事情你也是毫无办法。
“柔娘,你回去见到年儿,就说本王妃这阵身子不豫,犯了头晕症。他是个孝顺孩子,必会着急过府来看我,你想办法让他带着子兮姑娘一起就是了。”
“谨遵王妃吩咐。”柔娘赶紧起身行礼,匆匆退了出去。
没过一会,青莲走了进来,压低了声音在摄政王妃耳边说:“奴婢已去查过了,这位子兮姑娘的来历竟是无人知晓,就是赵王殿下,前些日子也派出无数人去打探,却是毫无准确的消息。奴婢听殿下身边的人说,子兮这个名字还是殿下给她起的,因为那姑娘自称她落水被救起后已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有趣,果然有趣得紧,难怪年儿会对她另眼相看。”母子连心,摄政王妃确实了解自家儿子的心性,“那我们就继续慢慢查,是人是鬼,总会有见分晓的时候。”
“最近王爷是不是特别忙?我都有好些日子没见到王爷了。”摄政王妃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青莲。
“回王妃的话,昨儿王爷跟前的成礼来报过口信,说这几日户部和兵部都出了好几件大事,王爷忙着和大臣们收拾烂摊子,所以这几日就宿在宫中了。”青莲忙回答。
“户部还能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账面上全是亏空,国库里没银子罢了。兵部么,莫非是北面那儿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摄政王妃长叹一口气,“他呀,就是操碎了心又如何,这天下终究不是他的,而是他侄子的。皇上今年秋天就满十八了,王爷早说过了,等皇上行了冠礼,王爷就把如今他肩上这千斤重担放下。皇上天资过人,想必早就等着接下这副担子了吧。”
“王爷是做事极认真的人,如今既然还挑着这副担子,想必总是要力求做到最好,反正左右也就这半年,王爷不再摄政,想必就能喘口气好好歇歇。”
“是啊,不过就半年而已。”摄政王妃喃喃低语了一句,然而有句话,她只在心里说,没有直接说出口,但愿能太太平平挨过这半年,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柔娘回到赵王府,直接就往“慎言斋”而去,到了书斋门口,扬声请求,“小王爷,我是柔娘,有要事来回禀小王爷。”
书斋门瞬间就开了,傅明月低眉顺目站在门边,弯腰向柔娘施礼。
“柔娘,什么事?”因为是柔娘,萧斯年放下了手中的笔,从书案上直起身子问。
“回小王爷,我听说王妃娘娘身子不太好,上午特地过去请安,见王妃娘娘正歪在床上,嚷嚷着头晕呢。”
“哦,母妃又犯头晕症了?”萧斯年果然是个孝子,立刻就站了起来,“那帮子御医究竟是怎么搞得,药吃了一大堆,却连小小的头晕症都治不好。”
见萧斯年一脸焦灼,柔娘忙补充说道:“其实前一阵王妃娘娘确实好多了,想必是前几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时不小心受了风,这才发作的。”
谢太后和摄政王妃不仅是妯娌,儿时还是做一堆玩的玩伴,即便后来谢瑶环贵为皇后,彼此感情还是很好。而太后对萧斯年,也是拿他当自家儿子一样看待爱护的。
“我这就去看望母妃。”萧斯年举步就往外走。
“小王爷,子兮聪明能干,比起铭烟他们可伶俐多了,不如小王爷带着子兮在身边伺候吧。”柔娘连忙加上一句。
萧斯年猛地收住了脚步,回身深深看了柔娘一眼,嘴角破天荒噙了一丝笑意,“柔娘说得不错。子兮,你就跟着去伺候吧。”
“是。”傅明月忙将自个案头上的东西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乖乖跟在萧斯年身后。
“傅明月。”两人骑着马走在道路上,萧斯年冷不丁这样喊她。
听惯了别人喊她子兮,一时她竟没反应过来,隔了几秒才意识到原来萧斯年喊的是她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