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山上终年积雪,寒冷刺骨,可地方却是修仙养人的好地方。
因着和朝廷渊源颇深,名望在这几年更加盛大起来,而阿阮就是在这个地方修养了甚久。
今年已是阿阮来的第二个年头,因着天气原因,而阿阮又生性懒懒,自从来了太华几乎是足不出户,每日闲了便在院子里溜达溜达,看着雪花飞扬,尝着梅花酿酒,吃着山间野菜。
别人来太华是来养性,阿阮觉得她来到了太华是来养膘。
那日阿阮又犯起懒来,索性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面小憩,迎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周遭的环境出奇的安宁,在阿阮看来最适合午休。
年轻的帝王因着想念匆匆赶来,此刻得知阿阮又将自己关了起来只得准备进去偷偷看一眼再走......
门口的侍女见皇帝走来赶忙行了礼,替帝王脱下了那厚重的斗篷,便看他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去。
阿阮此刻正窝在软榻上犯懒,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右手支着头止不住的打盹儿,连屋子的门开了带来一阵冷风都浑然不知。
冷风吹起屋内的纱帐,飘忽不定,朦胧之中那帝王已是负手走来。
见阿阮睡得熟,不忍叫起,却只能将阿阮身上的锦被替她往上扯了扯,可这一扯,便惊醒了阿阮。
阿阮睁开眼看见眼前的男子不觉心中一喜,开口唤道:“夷则......”
那帝王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却皱起了眉头,“母后,您又认错了,我是澈儿啊。”
“......澈儿?”阿阮晃了晃神,因为这父子俩实在是太像,她好像总能认错,不过待阿阮细细看去,才发现自己是认错了。夏夷则的目光中看她的时候是无尽无边的温柔,看着看着她就好像总能陷进去一样,可眼前这个人目光之中有着敬爱,还带有一分稚气,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他的。
“......哼。”阿阮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心里郁闷得很,像个小孩子般的便扭过了头去,不再理会眼前人。
李澈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她的母后在想念着他的父皇,所以才频频将他认错,可是如果思念一个人思念过了度,是否就会变得精神恍惚,颓靡不振?
“母后......父皇走了已经有两年了,您就节哀吧.......”
阿阮的神情有些恍惚,睁开眼睛看见李澈心里有些和夏夷则重影,她好似记得、记得夏夷则已经离世有两年之久了......
她记得,还是她亲眼看着他的遗体被火烧成了灰烬,随即是她带着他的骨灰,倾入了渭水......
阿阮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久很久的梦,久到连自己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夏夷则故去之后,趁着还没入皇陵乐无异等人就算计着将他的遗体运出了皇宫,阿阮记得那把火把他烧得干干净净,明明是那样一个俊朗的人,可最后却变成了一捧骨灰。
她抱着那个白瓷瓶来到渭水中心,看到河中竟聚来了无数的鲛人,河面之上白雾蒙蒙的一片看不清远处,阿阮却颤抖着将那瓶子打开,将夏夷则的骨灰尽数散去。
李澈虽已登基,可看到那一幕还是止不住的哇哇大哭,他问起阿阮,“母后,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将父皇葬在皇陵......这样、这样等澈儿以后想念父皇了,还能去看看......可如今眼下......”
阿阮的心此刻也不知是疼还是空,耳边只有冷风呼啸的声音,泪水像是流干了一样,有一阵风吹进了心里的黑洞,却再也无法补上了。她坚强不起来,又哭不出来,呆呆地望着渭水,想着人要是有魂灵的话,那他现在是奔向了河水深处还是围绕在她身边不肯离去?
生命无常,命运无常,她记得在明珠海的时候,就是这样看着夏夷则母亲的泪珠消散不见,而如今却又让她经历了一遍这无常的事实......
耳边似乎有人在唤她,唤她“阿阮......”
那一声声温柔至心底,终是化作了阿阮无尽无休的泪水......
那日,阿阮耐着性子告诉李澈,“澈儿,以后不要胡说了,你父皇......不喜欢皇陵的......那皇陵冷冰冰的,一个人睡在里面陪伴着的只有好多宝贝,那些东西没有生气,这样的话多没有意思呀......倒不如回到他的家乡,自由自在,也许能找到他的娘亲也说不定呢?”
李澈看着阿阮认真的模样,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不过看阿阮难得认真,只能哽咽的点了点头。
“澈儿......等以后我死去,把我送回巫山吧,皇陵那个地方,我也是不喜欢的。”
时光像是回到现实,阿阮从回忆中醒来,塌边的男子尚未离去,阿阮清醒着道:“澈儿......等以后我死去,把我送回巫山吧,皇陵那个地方,我也是不喜欢的。”
李澈忙回到,“母后,您又瞎说了,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
那绵长的岁月曾是阿阮所祈求的,可如今呢?她却不想了,总觉得这时间一日日的看不见尽头,每呼吸一次都像是煎熬似的......
在人间待的久了,是否也沾染上了这贪婪的欲望,曾经有他陪伴在身边总希望时间能够走得慢一点,可如今那个人走了,阿阮却觉得这时间委实累赘。
阿阮觉得自己这一生实在是拥有了太多,她记得两年之前在她即将化草之前她还在对夏夷则说,“你不要再傻傻的用修为去换我啦......你都没有修为了,还有什么可换呢?......”
还有什么可换的呢......
是谁在充满执念?又是谁其心不死?
还有什么可换的?傻傻的阿阮忘了,夏夷则除了有那一身修为,还有那属于帝王的寿命呀。他舍弃那寿命,就连最后一次甘木之力也都不要了,只希望她能回来。
在阿阮亲耳听到自己是夏夷则用了自己的寿命换回自己时。已经是他行将就木的时候,据他所说他在梦中相识那魔尊因感动其心志才泄露丝天机,若想替阿阮延寿也并无不可,只是能够换取寿命自然也要拿寿命来换,寻常百姓的寿命基本无用,但普天之下却有一人的寿命是受到仙界中南斗星君保护的,那便是人间的帝王。
在得知阿阮即将化草时,夏夷则自是快马加鞭抱着阿阮回了太华,寻觅了数月才寻得那南斗星君,愿以帝王的寿命换取她能够再次回来。
夏夷则从不想知道自己能够在这个人世间活多久,只是想知道她能活多久。
那星君摸了摸雪白的胡子,无奈叹息,没有说任何便让夏夷则回来了。
这个请求算是成了功,不想再去问其他,他能再看见她回来就好。
接下来的二十年内,他陪她走过了无数个甜蜜岁月,却又编出来一堆谎话去诓骗她是如何回来的。
阿阮心里也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夏夷则的谎言。
二十年来,他为她散尽了后宫,只留了她一人陪在身边,而阿阮又生下了李澈,年年带着这个娃娃前去巫山待上一段时日,巫山再也没有影魔,再也没有危险,有的只是其乐融融,子孙绕膝。
不过二十年,走过这些时光,夏夷则的头发已经渐白,神采也不似往日,可阿阮依旧年轻如故,没有丝毫的衰老。都道皇后驻颜有术才能留得那帝王心,可阿阮却酸楚在心中,她倒是也想陪着他、一起、头发逐渐生出白发,脸上逐渐长出皱纹......
可是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是露草,露草又怎么会老?
她还记得有一次夏夷则从后面环住她的腰说道:“阿阮,自古帝王从未有过长生不老的,这帝王能做到花甲、古稀之龄已实属罕见,我将这寿命分于你,倒是随了群,我怕活得太长载入史册,最后遭后人谩骂。”
阿阮依稀记得他说这话时的神情,无比的轻松,好像这上天拿走的不是他的寿命只是他的钱财一般。
只不过他始终没有算到,他这寿命到底是怎么个分法,更恨自己竟是那么不争气的早早离去,却只留了她一人在这世上......
想到这里,阿阮又像是心里被扎了一下似的,说是疼倒不如说是空,眼角的泪水顺着留下,李澈见状赶忙掏出帕子擦去了阿阮眼角边流下的泪珠。
“澈儿,你要是还有事,就先回去吧,我让小红送你......”
李澈见阿阮下了逐客令,自然是不敢再多待,连忙回道:“母后不必了,让小红陪您作伴吧,我过几日再来看您。”
阿阮没有理会年轻的帝王,反倒是翻了个身扯了扯被子打算接着睡下。
李澈临走前望了望自己母后绝世的娇容,二十年了,那容颜比得上宫内最新纳入宫女,可他也知道,这不老的容颜对她的母后来说却不是她想要的。
阿阮不知道夏夷则是否还会有来世,也不知道这次化草以后再次醒来后是否还能遇见,还能认得。
这日子天天过的甚是无聊,她多么希望能看到哪一天是岁月的尽头,哪怕再次醒来忘了他也好......
她把玄血藻晶扔得远远的,又日日夜夜把昭明待在身边希望吸取自己的灵力,可是天天盼啊盼,岁月好似无休无止如同噩梦缠绕在身边,就是看不见尽头。
李澈走的时候带上了屋门,门外此时正飘着纷扬大雪,一开门便顺着寒风吹进来许多,那冷风刮得屋内幔帐飘忽不定,点上的几只蜡烛也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
恍惚之间,阿阮像是又看到了那个男子的身影,挺拔玉立,眉宇间藏着无尽的清冷,可每每看到她之后却又把那清冷化作了无尽的温柔。
“阿阮......”
像是有人在唤她,阿阮也分不清是不是梦境,合上双目渐渐睡去又有几滴泪珠不听话地滑落下来。
“夷则,我想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