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惊动任何人,夏夷则紧着乘小黄便离了京,进而盛京之内传出了勤勉的帝王沉溺于与定国府公子彻夜手谈之中的消息,愣是免了一日的早朝。
日行千里的小黄记牢了乐无异的嘱咐,这一夜几乎从未停歇,拼了命地往巫山飞去,夏夷则在它背上也沉默了一夜,丝毫没有乐无异在它上面那份叽叽喳喳。
等到了目的地,夏夷则没敢再多耽搁,一路往上便循着曾经的记忆直直往前,直觉告诉他阿阮就在上面。
巫山之中仍旧是昔日的光景,几处断壁残垣,几处老木苍苍,空山之中只有倾洒不歇的瀑布流水声萦绕在耳畔,除此之外,夏夷则脑海中竟然出现了在这里的无数画面。
那时她伸手触碰那三世镜,他心里下意识地生出与她的距离之感,只觉得要法身什么,他想要拦住,再见阿阮转过头来却看见了那双对他万分陌生迷离的目光,那目光甚至于现在都是想到后绞心般的疼痛。
怀揣着忐忑的内心,仿佛在命运的路上越走越远一般,夏夷则看着她打开神女墓的大门,看着她淡然地看着那墓道中的自己,看着她看到了巫山神女的尸身悲伤得不能自已的神情。
一切地一切对夏夷则来说都是这么想要制止却发现终究无可奈何。
“阿阮......”夏夷则口中默念,催促着自己速度又快了些,他或许能够赌上一局,在阿阮发现三世镜之前找到她,然后带她离开再也不涉足巫山,哪怕她怪自己一辈子锁住她也不愿让她想起那些过往。
巫山之中色彩暗调,夏夷则寻觅不久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女子那一身清丽的绿色。男子喜悦之心涌上心头,看见阿阮的那一瞬间心中好像落下一颗大石般,几日不见的思念还是相逢之时能够化解忧愁。
夏夷则心思极为复杂地走了过去,还没有走近几步,眼尖的阿狸便一下子冲了出来,爬上夏夷则的身上抱着他又舔又搂,小红也围着夏夷则转了几圈,在他的身下蹭了又蹭。
夏夷则把阿狸从怀里抱起,“阿狸?......”他怎么从没有见过这两只灵兽对自己这般亲?
阿狸的小绿豆眼眨了两下,聪明的他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断断续续地说道:“阿狸......你认得我?......”
阿狸跟着点了点头,阿阮最喜爱的人又曾经多次救阿阮于危难之中,它怎会不识?
他记得,阿阮曾经还与自己说过,这两只灵兽与她签了灵契,随她的心性,既他俩已识得自己,那阿阮又岂不是忆起了一切?
夏夷则无奈地紧闭双眼,知道事情已再也无法挽回,仍旧迈着淡定地步子朝阿阮走去。
粗壮的紫色神树下,女子坐在地上,把头深深地埋在了自己的双臂之中,像只小猫一样缩成了一团。
“阿阮......”他在她身后站定,心痛难以言喻,只觉得地上的女子听见自己的轻唤后好像颤了一颤,紧着把自己的头又往双臂的深处埋了埋。
“......”夏夷则此时已是无话可说,他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阮,不自觉地因内心复杂把右手握得紧了些,只能不知所措地说道:“阿阮,地上凉,先起来再说,好吗?”
阿阮本来想哭的,但是刚才夏夷则没来之前哭也哭过了,更何况自己又不想在他面前那个样子,努力地让自己静了静心,摒弃了那些曾经悲伤的画面,抬头呆愣愣地望了望夏夷则。
阳光倾泻而洒,灰袍的男子在阿阮看来一如往昔的那般,温柔似水的神情直透心底。
阿阮眼巴巴地看着他,张了张小嘴,想要喊出那句“夷则”,终是没有说出口。
她落寞地低下头去,发觉自己身边的草地发出了些悉悉索索地响声,转瞬夏夷则便席地而坐坐在了自己身边。
二人之间一时默默不语,远方传来瀑布一泻而下的流水声,在空谷之中更显静寂。
夏夷则有意偏过头去看向阿阮,依旧是那有些圆嘟嘟的小脸蛋,但眼神之中却失去了以往的光彩,充满了淡然和冷静。
“阿阮……”他缓缓开口,却见阿阮举起了手臂往那棵紫色神树旁边的石台指去。
“夷则你看,就是那里,神女最喜欢来的地方~神女经常会站在那个台子上跳舞,好像灵力天成一样,每次神女跳舞都会有很多小鸟和舞蝶飞来~还有司幽,说是要守护神女,但是每次都会静静地躲在神女身后看她跳舞,每次都能看呆呢~”
阿阮兴奋的语气让夏夷则看在却有些不太平常,果然在她语落之后又换上了悲伤的表情,只听阿阮继续道:“……也是在那个地方,神女灵力快衰竭时常常会坐在那个台子上想着和司幽曾经的一点一滴……我刚刚想起来时,心里疼了好一阵儿……那些属于神女的悲伤往事还有属于、属于我们的往事……”
“阿阮!”
他无法再听阿阮说下去,下意识地攥住了她的手,力道稍大,只想再给她些许力量,能够不让她这般的悲伤。
阿阮微微地摇了摇头,感受到夏夷则的那只大手心里似乎踏实了不少,她从刚才坐在这里时她就知道,夏夷则一定会来找她,只是阿阮想在这里多坐一会儿。曾经、现在、将来,她只是想她是谁,她应该去往哪里。
“夷则别担心。我想起我们之间大部分都是快乐的事呀~像我们在捐毒时小叶子伴着篝火跳舞,你用飞剑抓兔子,还有闻人姐姐之前在净水湖送我的红手链,我到现在还戴在手上~还有这一路走来,你单独陪伴我的那三年……还有几个月前我嫁给你……”
阿阮说到这里已是无言以对,有防备似的把自己蜷了起来,仿佛自言自语道:“乐伯母说过,女孩子嫁人以后就是男方家里的人了,所以以后我也都是夷则的人了对不对?……”
夏夷则望向她,没有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丝的喜悦,反倒是疑惑和顾忌,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心里也有些颤抖,他付出了那么多,最让他担心的事还是出现在了眼前。他还是无法挽留,他的阿阮迟早会像那冰蝴蝶一样,即使再美丽灵动也会翩然飞走,不会给他任何的机会留下。
“阿阮可是后悔嫁于我?”
阿阮张了张小嘴,呆愣愣地看着他,却又忽的皱起眉头,细细的柳眉之间有个小小的川字,有些圆鼓鼓的小脸上微微嘟着小嘴。
她猛地站起身来,下意识地远离了他两步,“……我迟早会再一次变为露草,夷则、夷则会再一次伤心……“阿阮有些恍惚,脑海之中全都是她化草前的样子,她窝在他的怀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渐变透明,眼睁睁看着他从心里溢出无法止住的悲伤和最后空洞的眼神,那个时候阿阮是第一次那么留恋这个人界。
他随她站起身,心中无限酸楚。她还在担心着自己,这让他之前的担心消散云烟……夏夷则有无法抑制的甜蜜从心中涌上,只要不是她厌恶着自己的身份和宫中的一切就好。
夏夷则眼带笑意,好像很早之前也出现过这样的情景,他扶着她的肩膀,郑重其事地问她“饿不饿”,而今天依旧如此,认真却又柔情的目光看得她无处可逃,“乐伯母说得没错,女孩子嫁了人就是男方家里的人,不容抵赖。”
阿阮被他看得有些脸红,没想到在人界嫁人是这么一回事啊……
“阿阮曾经还在明珠海说过,等你醒来后就会陪伴与我,否则就是小狗。”
夏夷则的话语步步紧逼,让阿阮一下子就着急道:“才不是呢!我不是小狗!”
夏夷则嗤笑,认真道:“至于阿阮……“他把额头轻轻地抵在她的眉间,鼻翼之间满是芳香,“如果你再一次化草,我会再一次陪在你身边,至少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巫山孤零零的。”
她眨巴了几下大大的眼睛,没眨几下便眨出来了几滴泪珠,下一瞬间,她感受到有一双温热的唇瓣附在了眼角,将自己留下的眼泪尽数吻净。
“夷则……”她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又软又厚的灰色袍子抱起来分外温暖。
在人界,女孩子嫁了人就属于男方的了,这一点阿阮是刚知道的。但是她也不后悔,至少她是夏夷则的也甚是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