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盟主的儿子钻了狗洞,下场就是被亲爹用鸡毛掸打得跟狗一样,沈韶轩一边挨打,一边分外悲痛的这么想。
沈威咬牙切齿的攥着鸡毛掸,耳旁“嗖嗖”锐啸割破夜风,客厅里乱成一片,下人们纷纷大气不敢喘一声。
收拾桌子的几个男丁也识时务的退到一边,倒是有幸在一旁观摩的几个丫鬟,眼中呼之欲出的悲痛,心里正在滴血。
沈威刀功了得,鸡毛掸子在手里握了将近二十年,耍起来也不比宝刀逊色。
沈韶轩脖子以下,大腿以上想必已经均匀覆盖上密密麻麻的细碎伤痕,这些伤怕是还带着几分艺术感。
从沈韶轩这次被暴打可以看出,沈威其实是个将面子看得极重的父亲,因为这一次沈韶轩挨揍挨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惨烈。
以至于沈韶轩被打得上蹿下跳,正好撞到迎面而来的沈夫人怀里,思绪短暂停滞片刻,沈韶轩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从沈夫人怀里弹出来。
沈威亦是背过身子,把鸡毛不剩几根的鸡毛担子递给老管家。
从某些层面看来,沈威大概觉得这一幕尤为尴尬,因此转过身给沈韶轩和沈夫人一个调整好状态的时间。
厅堂内本就只有沈韶轩和沈威发出动静,如今这两人一沉默,客厅里彻彻底底听不见一丝声响。
沈韶轩眼睛低垂,就连在那个凶神恶煞的老爹面前,他都不曾流露过如此怯懦的神情。
只是每次看见沈夫人,沈韶轩就像是个一无所有的叫花子,随便一个路人甲乙丙丁都可以指着他的脊梁捧腹大笑。
这世上的儿子,最悲哀不过如此。
“娘。”沈韶轩身上的伤隐隐作痛,却忍着疼痛恭恭敬敬的叫一声。
“又惹什么祸了?”一只沈韶轩从不敢细细端详过的手轻轻抚过沈韶轩的手腕,而那不冷不热的声音正是来自沈夫人。
整个厅堂里的人都愣了一愣,沈威转过身时,见沈夫人轻轻将手从沈韶轩身上抽走,虽然故作冷淡,却明明有意瞟了沈韶轩一眼。
沈韶轩再三斟酌,确定自己没听错,这才不知所措的抬眸注视着沈夫人,这一次他没有在沈夫人眼中找到极寒的气息。
因此一切都像是春风掠过的冰泉,只是这一场温暖来得太过突然。
沈韶轩呆呆看着沈夫人,嗫嚅道:“我,我钻狗洞了。”
沈夫人果然是一个波澜不惊的娴静女子,听到这句话竟也面无表情,只是吩咐下人:“你们都退下。”
堂内很快就只剩沈威,沈韶轩和沈夫人三个人,换了平时有人替沈韶轩解围,沈韶轩定要在沈威面前做几个鬼脸。
然而这一次,他只是缄默的感受着心脏砰砰跳动。
沈威脚下仍然零散着一些杯盏碎片,即使碍眼,此刻也无人去管。沈夫人走到沈威身边,眼角带着促狭:“打够了吗?”
门外月影淡淡,沈威怔怔望着沈夫人,半晌才道:“今天要不是你来,我一定断这逆子一条腿!”
“得了吧!”这是沈韶轩第一次看见沈夫人发笑,虽只是颊边一丝浅浅笑意,却仍让沈韶轩眼前一亮。
她接着说:“你要舍得断儿子的腿,哪还会用鸡毛掸子来作样子!”
沈威被人戳穿,脸上顿生几分尴尬,哼了一声兀自在椅子上坐下:“倒是你明白我的心思!”
“前两天我和西门夫人到庙里烧香,碰见李家姑娘,上次采花贼作案时她也曾被抓到朱砂派。”沈夫人娓娓道来。
沈韶轩恍惚之间懂了什么似的,来不及做下思考,沈夫人又道:“听说上次所有姑娘之所以能逃出朱砂派,不止是展泸的功劳,韶轩也是帮了忙的!”
沈韶轩瞳孔微张,脸上喜忧参半,心也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哦?”这倒让沈威感到新鲜,“他能帮上什么忙?”
沈夫人与沈威并排坐着,语气波澜不惊,却隐约让人听出几分赞赏:“听李姑娘说韶轩混进朱砂派,就是他引来魔人的注意力,才将姑娘们掩护出去的。”
耳畔传来一声长叹,是沈威闲散的靠在椅子上,如在冬天里烤了火一般舒适的呵一口气,瞪着沈韶轩的目光却依旧恶狠狠的。
“你娘说的是真的吗?”沈威沉声发问。
沈韶轩顿了顿,结结巴巴道:“娘说的是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沈威不耐烦的打断他。
“不过我是男扮女装混进朱砂派的,所以也不算帮了忙……”沈韶轩这么说,还是不想让沈威对他抱太大希望。
沈威果然噎得无话可说,“噌”一声站起来,袖袍一挥,如一阵风经过沈韶轩身边。
话音从门外沉沉传来:“这次先饶了你,往后你再偷偷跑出去,老子一定打断你一条腿!”
沈威这一走,堂内就只剩下沈韶轩和沈夫人两人。
沈韶轩愣了半天,脚像粘在地上,迈不出一个步子,不知沉默了多久,才支支吾吾:“娘,我先回房了。”
转身时,听见沈夫人起身:“慢着,这药你拿回去涂抹伤口,你爹下手向来没轻没重,往后别再惹他生气。”
沈韶轩接过沈夫人递来的药膏,从前他幻想过很多次,有朝一日母亲对他态度和缓一些时,他定会百感交集。
想不到祈祷多年的这一天霍然来临时,他的内心竟平静得像是一汪泉水,在阳光辉映下折射粼粼波光。
沈夫人没再说什么,表情如平常一样不咸不淡,径直走了。
出门时,月光洒在沈韶轩脸上,如清水般温澜,淡然清新。沈韶轩将药膏收好,鸡毛掸在身上刻下的伤痕不像先前那么痛。
对着凉凉的月光,沈韶轩脸上荡开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次日清晨,沈韶轩起床时顿觉浑身酸痛,好在他也习惯,毕竟每次挨完打,第二天还是得若无其事的该干嘛就干嘛。
晨光熹微时,谢晚又是唯一一个被沈韶轩吵醒的人,对于不贪吃又不会痛的谢晚来说,生命中最享受最奢侈的事情就是睡觉。
正因她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想睡都能睡着,因此她的视线也格外清晰,彼时她看得清清楚楚的,就是沈韶轩吃了蜜似的笑容。
谢晚上下扫了沈韶轩一眼:“你还没残废啊?”
“你想什么呢?不过这事说来也突然,我娘昨天出面帮我了!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最开心的事情当然是先跟喜欢的人分享,可惜谢晚不太明白这一层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