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一点一滴,早已在阑珊心底沉淀,她忘不了当年那个白发老翁将一名昏睡的男孩送进木屋里,便兀自离开。
老翁离开后,蜷缩着身子抱做一团的阑珊悄悄走到欧阳若愚身旁,俯下身子细细打量他冠玉般俊美的容颜。
他脏得像个小叫花子,污迹斑驳的脸上却透出一股莫可名状的优雅,他的睫毛微微颤抖,阑珊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
往后十几年的相依为命,欧阳若愚将阑珊视若珍宝。
彼时阑珊记忆全无,她说她是欧阳若愚的妻子,只是因为自小到大,她唯见过世上有一种人最疼爱另一种人。
那便是丈夫疼爱妻子,妻子爱惜丈夫。
她之所以这样告诉欧阳若愚,不过是因为一个人颠沛流离,无枝可依惯了,想以一层不可推脱的身份,换取一个会永远爱护她的人。
可惜她到底不止是一个凡人,这不过是她轮回中的一个记忆,而欧阳若愚亦只是她几番轮回里的一个过客。
阑珊从来都很清醒,因此找回记忆后,能将欧阳若愚与肖喻川区分得清清楚楚,归根结底,她同欧阳若愚的夫妻之实是她命里的插曲。
她最深爱的人,最该为她负责的人,是肖喻川。
思绪停泊,肖喻川背过身子,嗓音如屋外细雨般朦胧盖过来:“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阑珊垂眸瞧了一眼桌案上的书卷:“我与他的缘分早就尽了,从来都没有今后这一说,于他而言,忘了我才是他的福分。”
肖喻川转过身来,幽幽望着阑珊低垂的眸子,目光落到书卷上时,身子一震:“那么,你对他就不曾有一丝留恋吗?”
阑珊缓步走到肖喻川跟前,轻轻靠在肖喻川怀里:“不过是命里的劫数罢了,劫难需破,我同他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
“师兄,当初我可以为了你忍痛挨过天宫中最残酷的刑罚,从此之后便没有比那还痛苦的滋味了。你应当明白,唯有你才是我心里最深的依赖。”阑珊闭上眼睛。
可是今非昔比,肖喻川也明白,今日的阑珊不一样了。
因为曾经失去一切,所以她少了过去的从容,少了过去的淡泊,如今她表露的所有镇静,皆是掩盖在失魂落魄之上的面具罢了。
“阑珊……”肖喻川顺了顺阑珊背后的长发,目光一滞。
片刻,他的话语变得深沉热切:“阑珊,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再也不会……”
那个阖上双眼的女子,眉眼一弯,嘴角倏忽动了动……
近日阴雨连绵,谢晚不能搬个小板凳到院子里晒太阳,小白也无法冒雨前来摧残谢晚种下的海棠花,重楼宫里没了生气,实在无趣。
谢晚只得整日窝在被子里睡觉,偶尔听说宫里的妃子们冒雨游园,震惊之际又不得不扼腕叹息。
如今谢良杰年纪尚幼,还不到成婚的年纪,所以宫里的妃子大多是谢恒极不重视的妃嫔们,被冷落了多年,自然也无聊惯了。
所以这些女子哪里会在意细雨阻拦,依然放纵得很。
好在谢良杰的生母向来老实本分,全然不会沉湎于吃喝玩乐的享受之中。
她从未念过书,无法替谢良杰在国事上分忧,能为谢良杰做的也唯有无微不至的关怀,日日夜夜的悉心照料。
这一日谢良杰与母妃前来重楼宫里看望谢晚。
由于从前便身份卑微,谢良杰的母亲如今仍只能得个妃子称号,太后之位暂时空缺,所幸这对母子并不野心勃勃,故而并不在意这华而不实的名利。
谢良杰的母亲姓冯,晋位时被赐封号为淑妃。
淑妃为人低调朴实,自谢良杰继位以来还是初次前来拜访谢晚。
落座后便是道谢:“承蒙公主殿下不嫌弃我们母子二人身份卑微,早就听说公主殿下德才兼备,良杰年幼,还望公主日后多多提点。”
谢晚敛了眉,心里虚得很,传言她德才兼备的人也真是大言不惭。
当年的谢晚不过是对仁政一说颇感兴趣,又生了一副热心肠罢了,至于才学这方面嘛,谢晚也是忧愁得很,实在不喜欢舞文弄墨。
“淑妃不必客气,良杰天资聪慧,且悟性极高,今后定能做好一代君王的。”谢晚说罢,亲自为淑妃沏上一杯茶。
因水仙不愿在宫里陪谢晚闲着,所以近日来重楼宫里除了风雨无阻,每日都来玩闹的沈韶轩以外,大抵都是谢晚独处。
这让淑妃惶恐不已:“这宫里的奴才呢?怎可让公主亲自斟茶?”
听谢晚解释清缘由后,淑妃连忙起身接过紫砂壶,从前她做惯了端茶送水的活儿,如今得势倒也没有丝毫架子。
少顷,谢良杰忽然问道:“姑母独自待在宫中,不会害怕吗?”
谢晚微微而笑:“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凡事心安理得便不必心存恐惧,无论做人还是治国,都要端端正正。”
谢良杰拱手行礼,便是受教了。
其实谢晚这一说委实积极了些,这世上害人的都是人,而她之所以不再恐惧,只因为自己已经有了不受人迫害的能力。
现下她不曾将世间诸类勾心斗角告知于谢良杰,也是为了避免早早在谢良杰心里落下阴影,人生方才开始,苦难还在后头。
两日后,终于雨过天晴。
艳阳重新高照的天空仿佛被雨水冲刷得更加干净明亮,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芬芳气息弥漫宫廷。
雪儿这日早早来到重楼宫,不知与小白商量了些什么,待谢晚到马厩里时,棚里只剩一条缰绳,小白早已不见了踪影。
念及小白算是逃跑的惯犯,谢晚连忙差人四下寻找小白的下落。
而后问了水仙,才得知小白是同雪儿一起跑出宫去的,谢晚更是头疼不已,这一狗一马凑在一起历来是要闯祸的。
于是寻找了大半日,谢晚才听宫女说曾在阑珊住的附近瞧见一匹白马,身旁紧挨着一条雪白的小狗。
谢晚不由感到疑惑,小白和雪儿去找阑珊做什么?
殿外的草丛里,雪儿和小白匍匐在杂草之中,不一会儿小白便觉百无聊赖,开始咬下高高的青草,在嘴里细细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