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谢恒与姜词真正相识之日,姜词就被封为贤妃,但谢恒自从认识姜词的那日起,就叫她阿词。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生性野心勃勃的谢恒没有一个认可他的亲人,对待朝臣,他也是严苛而又果决,君心难测。
然而谢恒的生命里,只对一个女子面露温柔,只对一个女子诉说愁肠,这个人就是姜词。
谢恒很小的时候,王后就告诉他,他是嫡长子,日后谢国的天下非他莫属,那时虽然还未立太子,但他的目标已经是太子之位。
饶是如此,为了王位,谢恒寡淡亲情玩乐,更对其他兄弟们沉迷的琴棋书画不屑一顾,从小他就在练习如何从别人手里抢走一样东西。
这样的他本不该有动心的时刻,尽管姜词在他心目中与众不同,就连姜词今日住的宫殿都是进宫以后他为她新修的,殿名也带一个“词”字,他对她的喜欢可见一斑。
然而这辈子谢恒利用惯了别人,更是牺牲了自己所有珍视的东西,亲人,孝义,他是踏着这两样东西的尸骸登上的王位。
所以为了守住眼前这个坐上去之后并不十分快乐,反而风声鹤唳的位置,谢恒只得不择手段,哪怕是牺牲最后一件珍视的东西。
因此谢恒不顾姜词临盆在即,告诉她谢景南凶多吉少。
殿内的气氛一瞬间冻结成冰,姜词垂眸,淡淡道:“恕臣妾身体抱恙,不能下榻恭迎大王。”
谢恒目光暗淡的瞧了她一眼,并没有要为之前的事情解释的意思,只是掉转目光看向襁褓中的婴儿,嗓音低沉:“兮月睡了?”
姜词始终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她知道在这个世上,唯有天子之意无从抗拒,即便她受了天大的委屈,知道自己被当做一颗棋子时多么愚蠢,可是眼前人就是天,败天意所赐的冤屈可到何处申诉?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孩子的父亲,是她无所适从而又无法疏离的人,后宫明争暗斗,她还要靠他活下去。
“这次大败姜国,多亏有你。”他只有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在姜词的心坎上捅刀子。
几天前姜词回到宫中,朝词殿内满满都是谢恒的赏赐,贤妃得了封赏,其她妃嫔自然是要闲言碎语几句。
有人说:“这个姜词为了讨好大王,也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姜国是她的母国,她这次去战场上捣乱,连她的亲哥哥肃王爷都因为她被贬了官职。”
不久之后,这个闲言碎语的人就被谢恒打入了冷宫,原因之一是她父亲在朝堂失势,因此她的妃位也保不住了。
这女子早在谢恒还是太子时就跟在他身边,岂料家里一朝变故后,谢恒竟连多年的情分都不顾,直接把她打入了冷宫。
据说这个妃子哭天喊地,被人拖走时大喊道:“大王,你好狠的心,当年逼宫篡位逼死你的亲妹妹,你也像今日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的结局可想而知,但又不排除这女子一心求死的可能性。
姜词找回神思时,憔悴的面上艰难的挤出一个微笑。
她仿佛天生委曲求全惯了似的,一贯的隐忍微笑,丝毫不似传言中的姜国公主姜词,豪爽纯真。
她低着头说:“能为大王效力是臣妾的福分。”
半晌,冷寂的宫殿中才响起谢恒阴冷的一声笑。
他不顾姜词身子尚且虚弱,竟伸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向上一抬,使她的目光与自己齐平。
姜词面上一双眸子早已如同断壁残垣,已经绝望至极还能如何失落?她静静看着他略带怒意的眼睛,下巴被捏得生疼。
谢恒凑到姜词耳畔,低低的,又狠狠的说:“你分明不喜欢孤利用你,却说这是你的福分,就像你根本不想嫁给孤,却赖在孤的后宫里风生水起!阿词,你很特别。”
殿外寒风凛凛,姜词眼底终于落下白雪皑皑,有泪水自眼角滑落,她低下眼睛,却被谢恒捏得更紧。
“这一次若不是为了三弟,你不会任我利用。”这是一句下了定论的言语,自然不容人申辩。
姜词眼里的幽怨更深,如经年累月后化为灰烬的落叶,谢恒却蓦地一松手,挥袖离去。
姜词默默对着谢恒大步离开的背影,嗫嚅了嘴唇,眼里闪过的一抹期许大约是想为自己解释。
可惜从嗓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恭送大王。”
殿内只剩一张伤心的脸庞,一双仿佛油尽灯枯的眼睛。谢恒走后,姜词望着身旁的小公主,欲哭无泪才是悲伤的最高境界。
思绪如同岩缝里溢出的泉水,一切纠缠的源头仿佛是在五年前,也就是姜词远嫁谢国近两年前开始说起。
那一年,姜词十五岁,正值豆蔻年华。那是姜词第一次偷偷跑到临国,那时谢国与姜国虽然关系不算融洽,但也不似如今一般紧张。
姜国贵族善骑射,于是姜词来到谢国之后,偷偷混进一片猎场,那天日丽中天,万里无云的碧空通透得宛如一块平滑的蓝宝石。
猎场里一片平静,姜词趁着没人正好可以大展身手,不一会儿,她射中一头幼小的梅花鹿,那小鹿躺在林间小道上,十分无助。
然而姜词去拾回胜利果实的时候,却发现梅花鹿身上插着两支箭,一支是她方才射中的位置,一支紧靠在她的箭旁。
正疑惑时,忽然感觉头顶仿佛存在某种压迫感,抬眸时眼中赫然映着一个黑色玄衣少年,他的眸子清冷,样貌不算出众,倒也端正。
不过那时姜词关心的倒并不是谢恒的长相,而是谢恒手里蓄势待发的一弓一箭,他早就知道该如何掌握主动权。
谢恒居高临下的睨着姜词,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姜词顿时慌了神,一动也不敢动的回答他:“我,我是,我是姜国公主……”
耳畔掠过一阵扇翅声,谢恒手里的箭嗖一声脱弓,姜词心里空洞片刻,睁眼时头顶有许多彩色羽毛轻轻飞落。
犹如幻想之中的七彩流云,打开少女心中期待已久的五光十色的未来,然而流云很快散去,幻想也从来只是落空。
谢恒射下一只飞鸟,那鸟儿的尸体正落在姜词身边,谢恒一言不发地拖着梅花鹿和飞鸟,大步的走了。
姜词再次见到谢恒时,便是她与谢恒的新婚之夜,不过在此之前,她遇见了谢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