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火如豆,雪天寒气被抵御在外。
沈韶轩对谢晚讲了一个故事:“当年谢国公主谢晚因心系百姓,颇有济世情怀而深得稷王喜欢,有谋士甚至妄言日后谢国说不定会出一女帝,而谢国在不久之后就改朝换代了。”
由此可见,爱如潮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沈韶轩已经听过。
作为一个别国的旁观者,他可以断定谢国稷王的草率退位和公主谢晚的死,与谢国当今国君谢恒有着不可推脱的关系。
这件事几乎不能概括为政治斗争,而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家庭纷争。稷王的被逼退位是因为他偏心,而谢晚的死是因为稷王的过分疼爱。
由于稷王过分青睐于谢晚,以至于竟有朝臣敢把一个女流之辈的名字,昭然若揭的置于朝堂之上,更是散布狂言。
饶是如此,谢晚可以说是谢恒逼宫的导火索,而那个当日预言谢国将有一位女帝的人,十之八九是故意扰乱朝纲。
听完这一段分析,谢晚不禁咂舌:“有你的啊,考虑得这么深入。”
沈韶轩扬起下巴,不屑道:“那是当然,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要是脑袋再不灵光些,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晚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眸色有些暗淡:“你说,我会不会就是这个谢国公主谢晚?”
其实依沈韶轩所见,谢晚身上种种巧合,又是靠着流光陨续命活下来的,她一定就是这个过世三年的谢国公主了。
不过未经查实仍然不敢妄言,于是说:“很有可能,否则你要真是一个傻子,怎么会又有法术又把脑子给变正常了!”
谢晚喝茶沉吟,脑海里乍地回想起很久以前,峰回为了救红衣时被困在沈韶轩的画里,那时她能听见峰回的心声。
正想以同样的办法尝试一下,又想起自己也曾被困在沈韶轩画里,然而什么反应都没有,大概是神器与神器之间相互抵制吧!
谢晚沉思时,沈韶轩极轻的声音透过烛光:“正因为你很有可能身世特殊,然而又记不清到底害你的人是谁,所以现在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南王看上去固然正直,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
风雪交加的深夜,谢晚的心绪一层一层荡漾开来,在水波逐渐平静,就要看清一样东西时,一切却忽然支离破碎。
谢晚有些困倦,对谢国国君谢恒的好奇也越发深重。
不过抛开一切阴谋恩怨不说,眼下正有一件事情亟待解决。
谢晚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瞧着悠然自得的沈韶轩,冷冷道:“我要睡这间房。”
沈韶轩不以为然:“你当然得睡这间房咯,我们现在可是夫妻,要是分房睡岂不招人怀疑?”
谢晚蹙眉,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睡一间房可以,那你睡地上。”
“你想得美!”沈韶轩毫无绅士风度的回绝了谢晚,“这么冷的天,你让我睡地上,你想冻死我?”
这么一说,谢晚确实也无法心安理得。
正在踌躇之际,却见沈韶轩嬉皮笑脸:“要我说,我们俩就都睡床上,你忘了,上次是你钻进我的被子……”
谢晚抓起床上的另一个枕头向沈韶轩的脸砸了过去。
最后毫无悬念,是沈韶轩睡在了地上,不过这倒是他主动要求的,在谢晚看来,沈韶轩这么做应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因此也不客气,就依了他。
次日,谢景南在南王府为谢晚和沈韶轩设宴,只有王府上下的人就坐席间,想来谢景南也担心外人看见谢晚的脸,会引起轰动。
府里的妻妾和丫鬟们来王府的时间不长,几乎没有人见过谢晚,因此在这些人之间设宴,的确万无一失。
席间,谢晚也算见识了一番王府中的特色。
与谢景南坐上座的女子乃是当朝御史大夫的小女儿,名唤韩凝叶,样貌生得大方端正,岂料张口却是刻薄得很。
在宴席上,她就毫不拐弯的睨着许清秋,敛着眸子,嘴角挑起张扬笑容:“哟,许姑娘酒醒了?怎么有精神过来啊!”
顿时满座哄笑,由此可见谢景南的几个老婆都是攀附这个正房,一起打压许清秋的。
她们总是拿许清秋的往事作笑,所以都叫她许姑娘。
谢景南眉头微皱,脸上显而易见的不悦,却听许清秋的语气平静无波,面无表情道:“我是来见王爷,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这样简单直白的解释,真是让韩凝叶哑口无言。
其实出身高贵的她又怎么会吐不出一句回敬的狠话,只是张口时瞥见谢景南微不可见的对座下勾起唇畔。
这一笑,谁输谁赢已经不需要解释。
散场后,沈韶轩对谢晚说:“你要怎么谢我?”
“我为什么要谢你?”谢晚伸手掠过身侧的花叶,漫不经心的问。
沈韶轩跳到谢晚面前,面对面注视着她:“要不是我,刚才宴席上的众矢之的就是你了,谢姑娘!”
谢晚觉得有道理,做人应当知恩图报,于是掌心摊开,上面是两颗圆润晶莹的红枣,方才她偷偷留下来的。
“给你吃。”沈韶轩果然吃了……
此时,宫墙内。
朝词殿外一片喜气,自殿门口信步走来的男子神色肃然,剑眉上挑,衬得一双阴鸷的眼睛更加富有杀气。
此人不似谢景南那般轮廓分明,面如斧削,倒是脸庞方中见圆,原本是柔和的长相,却因一双复杂得无从揣摩的眸子而分外杀伐。
他身材高大,走路时旁侧生风,殿内宫女太监见了他,都早早跪在殿外侯着喊道:“恭迎大王。”
这人便是谢国国君,谢恒。
他径直走进殿内,垮进门内时紧绷的面容微微舒展,只见十二扇屏风上描绘山水写意。
红色纱帐下一张极宽的软榻上,一面色憔悴的女子侧身躺着,枕边是一个襁褓中安睡的婴儿。
女子眼含温柔的望着身旁的孩子,抬眸时狭长的桃花眼颤了一颤,眼中秋水略微动荡,那一眼略带幽怨,又似情深。
谢恒在她身旁坐下,淡漠的眼里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情,他是天子,所以开口时总是格外威严,尽管只是叫一声她的名字,他说:“阿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