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劝别人不要举杯消愁的人是沈韶轩,早在他念出那句诗时,谢晚就知道喜欢英雄救美出完风头之后还要卖弄文采的人,只有他。
时隔一月,灯火下久违的四目相对竟毫无疏离感。
谢晚扫过沈韶轩颇为消瘦的脸庞,察觉他脸上仿佛略带倦容,像每一次被人绑架那样,也难怪这次在漂亮姑娘面前,他没像小白一样。
好在他的眼睛依然比这里的每一盏灯都要熠熠生辉,微弯的眼角带了几分促狭,眼风缓缓扫到谢晚身上,带着一丝不屑。
张口更是十分鄙夷:“跟着你的肖大哥待遇也不怎么样嘛,寒冬腊月的不知道该穿冬衣了吗?”
其实如果他不说这句话,谢晚原本是打算认真矫情一次,问一些让两个人看起来比较相濡以沫的问题。
比如:“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我知道是你想我了。”
然而沈韶轩起了一个犯贱的头,谢晚也没心情跟他客套,白了他一眼,一字一顿:“我不需要!”
沈韶轩垂眸,瞄了一眼谢晚手里的提的包袱,一点也不客气的扬起下巴,颐指气使道:“那这是什么?”
谢晚把包袱重重砸在沈韶轩身上:“你管我!”
沈韶轩顺势接过包袱,说着就要把谢晚新制的衣服拿出来:“你不需要那我穿咯?”
“穿啊,你今天不穿我还要揍你!”谢晚说完这句话,才看见沈韶轩穿的也略为单薄,这样的雪天竟连一件斗篷都没带。
也正因他穿的单薄,所以做出接下来那件事情也不会让人瞠目结舌,他果然把谢晚新制的斗篷披在身上。
披好之后眉心紧皱,抿着嘴唇,半晌才道:“你为什么不长高一点儿?这也太短了!”
路边的人摩肩接踵,在谢晚眼里渐次模糊,她看着眼前穿着不伦不类的沈韶轩,觉得整个世界都弥漫着一抹清新,胸腔里温澜满溢。
“你怎么来谢国了?沈老爷还好吗?”谢晚对沈韶轩挑了挑眉。
沈韶轩带着鲜活颜彩的面容骤然一片灰暗,他努力不动声色,压低声音道:“我爹病重,过世了。”
时光倒退至一个月前,古渝城里方才平息了一场血雨腥风,谢晚走后,沈家堡只剩冷冷清清。
沈夫人走了,至于她要去何处,沈威并不关心也不介怀,展鸿业已死,或许她离开沈家以后也无心苟活于世。
一切并未画上句点,但结局皆随缘分。
不久后,沈威毒发,重病了好几日,终于解不了沈夫人当日对他下的剧毒。
临终前,他告诉沈韶轩:“这世上唯有感情不可勉强,不可投机取巧,爱情不能凑合,更无技巧。爹只希望你可以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这就最好了。”
化孽图的事他已交代过沈韶轩许多次,因此在弥留之际也不想用这样的话来浪费时间,只在最后说道:“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沈威永远也不会知道,沈夫人是在得知他的死讯之后投河自尽的,曾经数千个日子里,她都希望他能自食恶果。
然而那日沈威将扼在沈夫人喉咙上的手松开,对她说:“是我对不起你,如今你自由了!”
这之后,沈夫人跌跌撞撞推开沈家堡大门。
跨出那高高门槛之时,才明白自己恨的是爱,想毁掉的却是恨,如此这般,她亲手破灭的是一份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爱情。
她勉强过,凑合过,堕落过,却唯有真正失去之后,才明白自己最珍视的应该是什么。
这一些,沈韶轩暂时不得而知。
沈威死后,沈韶轩变卖了沈家家产,穆国古渝城这个地方再也不可称之为家,他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动身前往谢国。
谢晚想的没错,有钱能使鬼推磨,在沈韶轩临走之前,他花了一半的家产把展泸从牢里救出来。
彼时展天门早已败落,展泸就算完好无损的回到那片府邸,看见的也只是人去楼空的萧条,他仍然是恨沈韶轩的。
但是男人之间的友谊又不像女人间那样锐利如针,换作女子,这个时候沈韶轩会对展泸说:“我让你活着,只是想让你不人不鬼的体会一番世态炎凉!”
但那时沈韶轩对展泸说的是:“我爹把你爹给杀了,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们毕竟是从小到大的兄弟,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物是人非,那时的展泸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沉着高贵,他的俊朗容颜上覆盖了一层厚重的灰色,那是永远擦不掉的阴霾,拜牢狱所赐。
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该收场了。
沈韶轩走后,展泸并未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其中的原因自然是沈韶轩之前疏通过关系。
古渝城中的旧日风云,到此为止。
很多年以后,古渝城里开了一家生意惨淡的画铺。
店铺里的画都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其中有几幅画画风尚为稚嫩,店铺老板却将它们当成镇店之宝,妥善安置。
据说店里绝大多数画卷是店主费心寻来的,而那几幅镇店之宝是多年前他的挚友送给他的。
他收集世上各种各样的画,渴望有朝一日能够将满屋子的画送给昔日的好友,纵使这样也还不尽一生恩情。
沈韶轩离开古渝城之前,欧阳若愚早已酝酿一次千山万水的征途,于是挥袖离去,像来到古渝城时那样不带走一片云彩。
末了,谢晚幽幽叹了一口气,不知怎的,目光却忽然落在沈韶轩腰间残了一部分的佩玉上。
愣了一刻后,谢晚很快掏出那条镶有白玉的金线挂绳,唇畔微挑的看着沈韶轩:“沈公子,东西掉了!”
雪花落在沈韶轩肩头,如蝶,只见他嘴角略微抽搐,不置可否。
谢晚登时怒道:“你为什么撞我?”
沈韶轩仍然不回答,要是说他是因为看不惯肖喻川拉着谢晚,所以出此下策,真是十分丢脸的。
“你说不说!”谢晚逼得更紧。
沈韶轩想了想,无辜道:“那天满大街掉的都是我的银票,我当然要去捡啦,所以没注意,没注意!”
谢晚将信将疑,柳眉跳了一跳:“那你找回银票没有?”
问过之后,谢晚又觉得多余,沈韶轩过惯了阔绰日子,要是银票全都回到口袋里了,怎么会连一件斗篷都舍不得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