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谢晚到底是放过了展泸,不是因为忌惮他的威胁而向他低头,而是因为展泸略显癫狂的一番话中不乏一些道理。
那时戏楼中的大火快被扑灭,不远处有袅袅黑烟,如笔下的墨丝般冉冉升起,漆黑的夜空显得更加阴沉。
展泸抬眼望月,眼底荡出几丝凄楚:“你若识时务,现在就放我走,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对韶轩有丝毫不轨之心,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多年的好友。”
谢晚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你可以闭嘴了,他这辈子有你这样的朋友也真是瞎了眼,展公子,等着身败名裂吧!”
“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如果出了事,我爹也不会轻易放过沈家,到时候两败俱伤,你以为韶轩会开心吗?”
谢晚握着牛角刀的那只手猛然松开一些,鲜血顺着展泸的脖颈滑进衣襟之下,暗夜阴风怒号,谢晚有些惶惑。
展泸接着说:“我自知今日有错,以后绝不再犯这样的事,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要告诉韶轩,这样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韶轩这么喜欢你,费尽心思讨你欢心,你难道非要让他面对被朋友背叛的痛苦吗?他平日待你那么好,你不该对他这么残忍。”
谢晚收回牛角刀,再看展泸那张脸时,已看不出丝毫俊朗不凡,只剩满脸狰狞,满腹道貌岸然。
“把兰竹笔给我以后,赶紧滚!”谢晚沉声低喝。
兰竹笔在展泸手里毫无用处,于是展泸把兰竹笔交还给谢晚后凌空一跃,明月前拉出一道黑色线条,他就那么逃之夭夭了。
谢晚心里酸楚,心想不该就那么放过展泸。相交多年的好友,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对最好的朋友痛下杀手。
最悲哀的是,沈韶轩对他毫无秘密,还一心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
一念及此,谢晚的心便沉到冰冷的深渊。
但是展泸说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若是谢晚把真相硬生生的在沈韶轩面前揭开,最痛苦的人不会是展泸,而是沈韶轩。
心事重重的回过头时,只见那由蝴蝶化成人形的紫衣姑娘将沈韶轩抱在怀里,纤柔玉手掠过沈韶轩憔悴的脸,她的唇畔微微勾起。
谢晚凑了过去,将沈韶轩的手掌握在手中,片刻过后,没有熟悉的清凉在指尖跳跃,沈韶轩血肉模糊的手掌也没有愈合。
真的没有法术了,谢晚忧伤地想。
这时,谢晚抬起眼睛,扫过眼前那张精美绝伦的面孔,开口问那紫衣姑娘:“你是?”
紫衣姑娘并不回答,目光依恋沈韶轩的脸庞,谢晚有些诧异,忽闻轻盈脚步声徐徐靠近,那紫衣姑娘回头一看,脸上掠过一丝惊惶。
随即,她便化为一只蝴蝶,渐渐融于谢晚胸前的玉锁之中。
匆匆赶来的人是肖喻川,他的目光里藏着些许疑惑,瞟了谢晚胸前的玉锁一眼,又只字未提别的事。
他开口时依然是平缓的语调:“你没事吧?”
谢晚摇了摇头,眸中却悲伤满溢,她瞧着沈韶轩说:“他有事。”
肖喻川扶沈韶轩起来,探了探沈韶轩的伤势后,眼底浮出淡淡的笑意:“你放心,他没什么大事。”
谢晚惊喜而又疑惑,为什么会有人永远处变不惊,不论面对怎样的困境都不会有一分慌乱?她仰慕肖喻川,原因有千千万万个。
戏楼中的火足足花了一夜的时间才完全扑灭,那日肖喻川送谢晚和沈韶轩回去,临别前,他送谢晚一条手串。
那串色泽明亮的红豆手串,正是沈韶轩未能买下来的。
月光之下,肖喻川的脸上扬起微笑,一双朗目中有缓缓流淌的温柔,他说:“送给你的,今晚好好休息。”
他一贯的来无影去无踪,旋身离开时白色衣袂如海水卷起的浪花,他仿佛从来不会拖沓,举手投足间尽显洒脱。
隔着老树,谢晚大声问他:“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他淡淡回眸,留有一笑,然而终究是没有回答,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竹叶清香。
谢晚背着沈韶轩进门时,发现府上居然没人得到戏楼失火的消息,看见一息尚存的沈韶轩,沈夫人的反应更是慢了半拍。
那夜一阵喧闹,大夫走后,谢晚在沈韶轩身边守了整整一夜,据说府里的丫鬟们感动得稀里糊涂,发誓再也不嚼谢晚的舌根。
然而谢晚这么做,并不像丫鬟们揣测的那样是对沈韶轩用情太深。
她之所以不敢离开沈韶轩半步,是因为要杀沈韶轩的人简直在整个六界之中都有部署,说不定稍不留神,又会杀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要害死沈韶轩。
所以谢晚对着烛光发了整整一夜的呆,其间听见沈韶轩说出一句梦话,虽然吐字含糊不清,但谢晚还是听清了。
他说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谢晚轻声回答他:“我为了你连觉都睡不成了,你还有什么意见?”
烛光影影绰绰,谢晚捕捉到沈韶轩眼角的一丝亮光,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溢出。谢晚轻轻拭去他的泪水,顺便抚平他微皱的眉心。
自谢晚有记忆以来,今日应是她感触最多的一天。
从前她便知道沈韶轩表面奢侈腐败,其实内心比任何人都柔软善良,也早就看出展泸这人城府颇深,心机深重。
从他对红衣的决绝,对沈韶轩的多次利用,踩着沈韶轩的弱点夺取功劳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就该看出他居心不良。
到了这一刻,谢晚才真正明白何谓人心叵测。
有的人野心勃勃,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为了利益可以不顾一切。
因此在展泸察觉沈韶轩不止会闯祸,而且能救人时,他便对沈韶轩起了异心,即便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而不公平的是,沈韶轩对展泸毫无防备,毫不计较的付出,却换来杀身之祸!
夜深人静,灯火如豆,谢晚托腮望向窗外,很想冲到马厩里告诉小白:“你们男人也很复杂,整个世界都很复杂!”
可是,没有人能改变世人的争名夺利。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谢晚蓦地想起肖喻川那张淡然的脸,她想问一问他,为什么在这个喧嚣杂乱的世界,他却始终能够扬起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