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轩和展泸不知是什么癖好,不喜欢在赏心悦目无人打扰的花园里对弈,却最喜欢在这处鱼龙混杂的地方,一边观察人生百态,一边在棋盘上指点江山。
秋意渐浓,展泸提起紫砂壶,滚滚茶水顺着壶嘴流入沈韶轩杯中。
沈韶轩颔首研究棋局,并未注意到对面有一丝复杂的神情,自展泸脸上悄悄泛出。
这日展泸话不多,深潭般的眸子仿佛落下一块石头,有空洞的声音划过心头,这声音唯有他自己能听见。
“你和楚妍真的把婚事退了?”展泸移动手里的棋子,目光落在沈韶轩颇为疑惑的脸上。
沈韶轩点头:“因为这个又被我爹罚跪整整一天一夜,幸好那天你不在场,西门风倒是抓住机会痛痛快快地笑话了我一顿。”
展泸并不关心西门风如何趁人之危,他心系的只是唐楚妍所受的委屈,在展泸看来,沈韶轩公然承认自己有了新欢,对唐楚妍未尝不是一种伤害。
未婚夫喜欢上府里的一个下人,这对一个大家闺秀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虽然展泸清楚沈韶轩和唐楚妍从来就不曾真心相爱,可是他仍然不舍得让唐楚妍吃一点儿亏。
“不过西门风那个蠢货,自己连婚都没订还好意思说我,最可笑的是他竟说不过阿晚。”沈韶轩话锋一转,不由勾起嘴角。
展泸不再动棋,他十分郑重的对上沈韶轩的眼睛,问道:“韶轩,你是真心喜欢谢姑娘吗?”
阁楼外又有几人垂头丧气地走远,这又是一波输得精光的赌徒,沈韶轩收回目光,回答并无含糊。
他说:“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楼下传来女子的吟唱,声声调子动听婉转。展泸笑了笑,眸中覆上一层晦暗:“韶轩,恭喜你了。”
沈韶轩饮下一杯茶,放下杯子时说:“如今没有人挡在你和糖醋盐之间,你该行动了,别让她受委屈。”
沈韶轩万万想不到,展泸对他的杀机竟是从这一句话衍生而来。
这些年来,展泸从不曾将沈韶轩视为一个对手,他心目中的沈韶轩我行我素,犯下过错也屡教不改。
实际上他会和沈韶轩做朋友,正是因为沈韶轩对他毫无威胁。
而此刻,他自以为藏得滴水不露的心事,竟被沈韶轩一语戳破,他这时才明白,沈韶轩并非庸人,只是在他眼前伪装了多年。
倘若沈韶轩生了一双火眼金睛,看出展泸此时的心事,一定要仰头大喊三声冤枉。
他之所以提醒展泸把握机会,不止是因为他早就洞悉了展泸对唐楚妍的感情,更是因为他知道欧阳若愚心有所属,而唐楚妍对欧阳若愚的死缠烂打注定只是落花流水,过眼云烟。
岂料这一个善意的提醒,倒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展泸表情僵硬,良久,才说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对了,我听你提过多次你的那支神笔,要是你不介意,就把它借我一天,我替你查查它的出处,省得你带在身上也不知道安不安全。”
就这样,兰竹笔被展泸借走。
沈韶轩对谢晚说起这件事情时,自然是省略了中间那些情情爱爱的细枝末节,直接跳到最后一句。
转眼,街头高挂的红灯笼亮起,地上拉出两道颀长的影子。谢晚点了点头:“展公子真是细心,不过你知道他哪里不好吗?”
沈韶轩分外好奇,瞪大眼睛问:“你说。”
“要我说,展公子这一生最大的败笔就是交了你这个不靠谱的朋友!”谢晚口是心非,笑着说。
沈韶轩略一沉吟,觉得谢晚说的也不无道理,也许是举头望明月,让人的心事层层涌现,忽然之间,沈韶轩有些失落。
他想,当初如果他不去顾虑沈威会不会杀了他,而是早早和唐楚妍退婚,那么唐楚妍就不会遇见欧阳若愚,或许如今她早就和展泸修成正果了。
谢晚扫过沈韶轩略显灰败的眸子,惊奇的是自己居然在一瞬之间读懂了沈韶轩的心事。
她开口时声音很轻,带着某种治愈效果:“其实你向来都为别人着想,能和你做朋友是一种运气。”
沈韶轩的目光与谢晚交汇,他眼角微弯,嗓音夹带风吹动柳条的响声传入谢晚耳中:“你倒是真的不傻嘛!”
“滚!”谢晚白了他一眼。
两人来到戏楼,早有人为沈韶轩和谢晚留好楼上的雅座,座位上茶水甜点面面俱到,谢晚坐下以后一直在吃桌上的红豆糕。
让谢晚感到十分惊讶的是,沈韶轩居然听得懂台上花旦尖声细气唱的是什么,并且听得津津有味。
谢晚不喜欢看戏,中途离席活动活动筋骨,四下游荡时,听见一间包厢内传来轻盈的猫叫声。
好奇使然,谢晚探头向包厢内看过去,一只白色小猫坐在桌上,旁边是一只白色的衣袂,男子修长的手指逗弄着桌上的小猫。
谢晚顺着那只袖子向上看,那是一张美玉般精致的面孔,半披半束的头发,闲适低垂的眼睛。
谢晚脸上豁然开朗,想不到在这里也能见到肖喻川。
“肖大哥!”谢晚轻轻唤了一声,走进包厢时吓跑了桌上的小猫。
肖喻川淡淡抬眸,眼角带笑:“你看,你把小猫给吓跑了。”
谢晚站在他身边,一向平静的心口起伏不定。
她站立时颇有几分不知所措,只是仔细地看着对面的男子,不由自主把手放在桌上,指尖不安的游走。
“一个人来听戏吗?”肖喻川挪了挪位子示意谢晚坐下,又替她倒了一杯茶,“吃了那么多糕点一定渴了吧?”
谢晚喝下一杯茶::“你怎么知道我吃了很多糕点?”
肖喻川嘴角噙了一抹笑意,轻车熟路地抬手拭去谢晚唇畔残留的碎屑:“不喜欢听戏吗?”
谢晚脸上烧得火热,心里默默把沈韶轩痛骂了千万遍:“死混蛋光顾着看戏,为什么不看看我的脸?也好提醒我一下啊!”
停顿间却听见肖喻川轻声发笑:“放心吧,刚刚那样也很好看。”
台上的戏码接近尾声,谢晚心里的好梦才刚刚开始,或许喜欢一个人时,在他面前总是聪明不起来。
谢晚就是这样,在肖喻川面前一句话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