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薄天都不曾说过的“豪言状语”,竟从龙绯云的口中传出。
就连当年的金龙女将,也只是位朝廷效力,征战沙场。从未真正敢从上位者的角度为天下,为百姓考虑过。
“大小姐,这话到底是谁教您说得?”书夫子皱眉问道,龙绯云连字都认不全,更不可能读过史书兵法,她是如何说出这番天下之言的?
龙绯云平淡道:“没有谁教过我,想到就随口说了。登高者望远,我说的话,几位夫子未必想不到。只是你们还是心有畏惧,活在王权之下,太多事情不敢想,更不敢去做。时势造英雄,夫子们不敢想,不敢说的事情,总有人要去做。”
历史更迭,无非是内忧外患,叛军起义,外敌入侵。
在古代,历史政治乃是帝王之术,寻常世家子弟根本学习接触不到,所以往往他们只能活在历史的框架内,无法像她这个未来人能纵观天下,如观棋局。
书夫子眉头一跳,在手下暗暗掐诀。他虽不会观星象,却也略懂周易推算。
他们一直以为身负颠倒天下金龙之命的人是龙香君,但现在看来……
书夫子掐完指尖后,脸色骤然一变。
他们错了,或许天下人都传错了,真正的乱世金龙竟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本该大字不识,却偏能出口成章,这是天意吗?
三个夫子见书夫子脸色不对,都开始暗暗猜测。龙薄天,龙香君的脸色尤为难看,他们平日里至多能让夫子们满意,却从未能让夫子们露出震惊惶惑之色。
但“满口胡言”的龙绯云却做到了!
琴夫子定了定慌乱的心神,冷声道:“不要空说些大道理,治国治家乃是男人该做的事情,女人就该相夫教子,通四书,学六艺,这样一来才能在后院里站稳脚跟,才能保住自己盛宠不衰的地位。大小姐还是跟我们乖乖学习琴棋书画吧!”
龙绯云轻笑,“文以载道,武方能兴国。这就是为何建安风骨会败在胡人的铁蹄战马之下!算了,跟你们说这些你们也未必能明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几千年总结出的经验教训,哪能一时半会就跟这些古人讲清楚,让他们都接受。
要知道,在这社会可无平等可言,阶级层次已经决定了一切,科举,武举算是唯一的鲤鱼跃龙门。
龙家几个兄妹,越听越糊涂,龙璧茵轻嗤讽刺道:“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就能说些乱七八糟的大道理装门面!”
龙香君还要表现出自己也明白的模样,往脸上贴金,“璧茵不要这么说,大姐说得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但夫子中的几个却是越听越心惊,要说当年的玄瑛是有将相之才,眼下的龙绯云便是有旷世谋略的帝王之才。
但纵观四洲历史,从未有过女帝。她的娘亲,也是千古唯一的传奇女将,才会被人如此津津乐道。
琴夫子依旧不以为意,“这琴技,你到底是学还是不学?”
书夫子一声轻叹,本是翱翔九天的金龙,硬是要被培养成深闺中的贵妇,真是可惜了。要是金龙女将还在世,这孩子的前途定然无可限量。
“不学。”龙绯云想也不想地回答。
琴夫子脸色微怒,“你既然什么都不会,还敢不虚心求学!真是不求上进!”
“琴棋书画最高的境界,不在于会,而是在于品。”龙绯云抬眸,看了一眼琴夫子,慢悠悠道。
“这么一说,大小姐不会弹琴,却会品琴音?”琴夫子并不相信,一脸讽刺。
“夫子,弹一首,自然就知道我会不会品了。”龙绯云慵懒地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翘起了腿。
颇有阔少上茶楼听小曲的范儿……
琴夫子黑了脸,还是在其他夫子劝说下才勉强拿出了琴,放在矮几上,自己盘腿坐下,指尖徐徐拨起了琴弦。
龙绯云闭上了眼睛,一边喝茶,一边听琴,看模样倒是享受!
龙家三姐妹气恨眼红不已,她们这么多年为了练琴,手指上受伤无数不说,还长出了厚茧。琴夫子对她们的要求极为严格,只要稍有弹错就会挨竹板子,这些年手心不知被打肿过多少回。
琴夫子只指导她们练琴弹琴,从未真正示范过一回,她们还不曾有耳福听过琴夫子的琴音,所有的好处,都被这不要脸的野种赶上了!
琴声起,抑扬顿挫,琴夫子自己亦是陶醉其中,用了极其繁复的指法,展现出自己琴技的高妙。
龙家三姐妹见过琴夫子弹琴后,才明白自己的琴技水准比夫子差了一大截,难怪夫子会对她们极为苛责严厉。
一曲落,龙家兄妹都忍不住抚掌而叹,琴音动人,夫子的琴技更是无可挑剔。
“如何?”琴夫子收起琴,自傲问道。
龙家姐妹也觉得这一回,龙绯云该无话可说!
龙绯云睁开赤瞳,似笑非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琴不在音,而在魂。夫子的技巧,琴音都无可挑剔,独独少了琴魂。”
龙璧茵不服气地叫了起来,“你别在这故作高深了!你连弹琴都不会,更不可能懂得鉴赏妙音。夫子的琴技,只怕无人能超越!”
龙香君也掩着唇,渺渺淡淡道:“我也觉得夫子弹得极好,姐姐说缺少琴魂,我们不懂何为‘琴魂’,劳烦姐姐为我们解释一番!”
琴夫子亦是觉得自己琴技无双,听到龙绯云的评论,心中气恼又不屑。
一个连弹琴都不会的人,哪里懂得琴技高低之差,正如龙璧茵说得那样,她不过是在故作高深,故弄玄虚罢了!
“既知曲中意,何劳琴上声。琴中无意,则为无魂。真正会弹琴者,能将自己的情感赋于琴声之中,听者能听其音,知其心。而琴夫子的琴声,唯有琴音,却无琴心。”龙绯云轻饮茶水,曼声道。也不去看琴夫子挂不住的脸色,自顾自地评价完。
经龙绯云这么一说,细细品来,似乎悠扬华丽的琴声中确实缺少点东西。
“大小姐既然这么会说,会品,不如自己来弹一曲,我倒要看看大小姐能演绎出什么琴魂来!”琴夫子一甩衣袖,脸色难看至极。
“我都说我不会弹琴了,琴夫子何必为难我,不过我也可以指点琴夫子,让琴夫子的琴音中多出灵魂。”
龙绯云“大言不惭”的话把龙家兄妹都逗笑了。
“就凭你也能指点琴夫子?”龙璧茵笑得捂着肚子,“龙绯云,你就别丢人现眼了!”
龙香君拉了龙璧茵手一把,“妹妹别笑了,让绯云姐姐说说她有什么高妙的办法,能让琴夫子的琴音更上一层楼。”
龙璧月同样一脸的不相信,这一回,龙绯云的牛皮怕是吹得太大了,要惹人笑话了。
琴夫子也耐着冷笑,倨傲道:“大小姐既然说我的琴声中无魂,我还真想听一听大小姐有何高见,能让我的琴音多出‘魂’来!哼!”
“夫子可以把高音处改为低音,将婉转出加上颤音。另外这一曲琴音还可以配上诗,我写给夫子,夫子一边弹琴,一边轻颂,或是清唱,便能大为不同。”
龙绯云也不耽搁,拿来了纸和笔,歪歪扭扭写了词曲之后交给了琴夫子。琴夫子念了一遍后,脸色古怪不屑,句尾又不押韵,又不像是绝句诗章,加在琴音里轻念,岂不是干扰了旁人听琴声?
真不知道这龙家大小姐到底打什么算盘。
琴夫子坐下百般不愿地又展开古琴,手指从琴弦上轻化而过,依照龙绯云说得那样将高音改为低音,又在琴音转折处加上了颤音,一曲弹下,华丽的琴音变得低绵悱恻起来,似乎在诉说一个故事。
不懂琴的人听不出其中的奥妙,琴夫子却是确确实实感觉到琴音的变化,由高昂华丽变为了低转缠绵,像是风打落叶,雨落秋花。
她改了一遍琴谱后再弹,这一回按龙绯云说得,加上了轻颂词句,“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刚开始念时,琴夫子显得很局促,不好意思,但念了第一句后,琴声似乎就被词句所点染,就如同滴入湖心的秋水,一圈圈晕开了涟漪,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味道。
琴夫子也渐渐放开了声音,加入了感情,念到最后,“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更是带上了一丝一缕难言的哽咽感慨。
这一次琴声落下,没有一个人鼓掌喝彩,反而是一片无声叹息。
不知为何听到夫子改变过的琴声,听到她念的那些词句,龙香君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凤卿,他一身红衣,风华盖世,偏偏乱了她的心。
此情无计可消除,一点不假,刻入心里的人,又怎么能抹平挖去。
琴夫子自己也久久不能回过神,坐在古琴旁黯然出神。
直到龙绯云问道:“夫子觉得如何?”
琴夫子才从难言的苦涩情绪中转醒,盯着龙绯云许久没有说话。
有曲无词,有词无曲,都算是一种遗憾和不完美,只有将词曲结合,才能真正的触动人心。
雍州王朝里还没有流行这种唱法,龙绯云算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难怪会给他们这么大的震撼。
眼高于顶的琴夫子,都久久没法吭声。她不得不承认,琴声加入唱词之后,确实多了“魂”!可以说,龙绯云开创了琴曲的新流派。
龙绯云也没有为难她,非逼着琴夫子承认什么。只淡笑道:“夫子如果觉得还不错的话,就免了绯云学琴的事情,绯云感激不尽。”
她就是个懒人,懒得学琴,也懒得附庸风雅。
有这闲工夫,她宁可回去多睡一会觉。
琴夫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小姐,我们逼你学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但望着龙绯云不以为意,慵懒散漫的模样,琴夫子也知道没法硬逼,只好道:“行了,大小姐可以不用跟我学琴!”
这话一出,可把受了十几年折磨的龙家三姐妹嫉妒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