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季坤沛心分开后,我没有回别墅,而是去了公司,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喝酒。天空一轮半月高悬,清冷的月光如流水一般温柔地穿过玻璃,倾泻在白色的地毯上。我微眯着眼,遥望天边那一轮柔和的银白色光晕,第一次发现,它是那么的明亮、恬静。活了二十九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这么仔细地欣赏过月色,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心绪这么的平静,一种大战来临之前的平静。
走到这一步,无论是我还是陆静芸,我们都很清楚,这一次不是她死就是我亡,一天没决出胜负,我们谁也不会罢休。不过照现在这样的局势,一个月之内,事情一定会有结果,到时候不管是什么,总算可以解脱。
我如释重负地叹口气,斗了这么久,终于是时候该结束了。
就在喝完第三杯的时候,敲门声响起,回头一看,是季坤,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他边走过来边说:“有个东西忘了,送完沛心就顺道回来拿。你呢,为什么还不回家?”
我说:“睡不着,在家里喝酒怕明早醒不了,索性直接来公司。”扬了下手中的酒杯:“要来一杯吗?”
他转身拿了个杯子过来:“第几杯了?”
我帮他倒上,也帮自己倒上:“第四,第四杯。”
他一口气喝光杯里的酒,又倒上,再喝光,再倒,我看他一眼:“你干什么?”
“既然来晚了,总得赶上你才行啊。”说完又喝一杯。
我扬起唇角:“你酒量比我好,赶上了,也不在一个层次。”
他似笑非笑看着我:“那么我再来三杯?”
“跟你开玩笑的,我可不会占你便宜。”和他碰了下杯,咽下酒,问他:“对了,你什么东西忘了拿?这么晚还要过来。”
他一愣:“……哦,明天去证监会要带的文件。”
垂下眼,努力压下心底因他的反应而激起的涟漪和不自觉微弯的唇角,我问他:“季坤,如果这次中盛输了,你有什么打算?”问完随即一拍脑门:“你看我问的,你和沛心结婚之后自然是要接手星瑞,还会有什么打算。”
季坤看我一眼:“你不会输的。”
我把目光移向窗外,望了望天上的明月:“一个星期之前我也这么想。不过事实摆在眼前,陆静芸有源源不断的资金,很快,她的股份就会超过我,到时候如果不鱼死网破,我就只能认输。”
他凝视着我:“如果真到那一天,你会选择什么?”
转头看着他,我笑了笑:“同归于尽。”
和季坤喝酒到半夜,我们都没回家,他睡在外面的沙发上,我睡在里面的休息室。
天还没亮,我就醒了,出去看他睡得挺沉,拿了条毛毯帮他盖上,然后坐在窗前看日出。人的生命真的很奇妙,就像一天的循环,出生、成长、辉煌、衰退、残阳,无论期间有多少种变化,多少种波澜,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归于平静,没入黑暗。
季坤醒的时候刚好朝霞满天,他来到我身边,望着天际:“第一次发现日出是这么美。”
我侧头望着他在金色朝霞里愈显俊美的侧脸,柔声说:“每一个初生,都是上帝最美的恩赐,可惜我们太忙,没来得及好好欣赏。”
他转身面对我:“没想到还会和你一起看日出。”
我抿唇而笑:“是啊,真是难得。”
一大早陆静芸打来电话,约我在高尔夫球场见面,其实如今的我们根本没有见面的必要,不过她约的地点比较特殊,出于好奇,我还是同意了。
本来打算一个人赴约,可季坤不放心,坚持要一起去,实在拗不过他,也只好同意。我们到的时候陆静芸已经在球场,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旁边的季坤:“她在哪儿你就在哪儿,这么如影随形,你还真是忠心。”
季坤没说话,我瞥了眼她一脸意气风发的样子,说:“我想你不应该会有兴致跟我打球,说吧,约我来这儿干什么?”
她摇了摇头:“你猜错了,约你来,就是想跟你打球。”我转身欲走,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我十六岁那年,跟着外公来参加一个慈善高尔夫友谊赛。当时邵家的人也在,包括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还拿了个青年组的冠军。”
我回头看着她。
她慢慢勾起嘴角:“我当时还没成年,不能参加,不过我一直在想,如果让我跟你打一场,结果说不定就会改变。”
“如果你约我来只为打场球,恕不奉陪,我没兴趣满足你的胜负欲。”我说。
她不在意地笑了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谈个条件如何?”
“你想谈什么?”
她想了想:“这样,我们来打场球,不管谁赢,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不再扫中盛的货。”
我眯眼看她:“你觉得已经稳操胜券?”
她挑眉:“你指收购中盛,还是这场球?如果是前者,顾御成已经在等着喝庆功酒,如果是后者,我想我对自己有信心。”
我冷笑一声:“是啊,连害自己流产的仇人都可以合作,如果你失败了,我想你真的没有脸去面对那个没能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
陆静芸的脸色瞬间冰冷:“你说得对,所以我一定要赢,赢不了,宁愿毁了,我也不会让你得到。至于顾御成,我早晚会对付他,不过在此之前,我首先要对付的人,就是你——邵亦君,只要能让你痛苦,我不介意跟谁合作。”
我说:“你永远不会赢,因为中盛我不会放手。”
她垂下眼睑:“那我只能毁了它。”
我淡淡地说:“如果你有那个本事的话。”看着她:“你不是要打球吗?好啊,我接你这一局,让你提前体会什么叫输。”说完接过球童递上来的球杆。
她冷笑一声:“我会让你体会到的。”
时间过去三个小时,最后一洞,一杆之后我们都来到洞口,现在的局势是平局,也就是说,一杆定胜负,如果这一杆她进了,那我就输。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推杆的时候一阵逆风吹过,她算轻了风力,这一杆推轻了,停在了洞口。我看了眼距洞口近在咫尺的球:“打球靠技术,也靠点运气,不过很可惜,你好像没什么运气。”说完巧劲一推,意料之中,球稳稳进了。
陆静芸横我一眼:“打球靠运气,做生意可不行,你再怎么有运气,走到绝路,也没人会帮你。就好比你这几天借钱,到处都借了个遍,也没人肯帮你一分,中盛现在这个样子,运气再好又怎么样,有人敢帮你吗?”笑了笑:“我要是你,就该好好想想,要不拱手让给我,还能保住那些忠心可怜的员工,要不就鱼死网破,大家都没戏,总好过苦苦支撑,到时候负债累累,大宅卖了都不够抵,你说呢?”叹口气:“真到那一天,你能忍心让你那个宝贝弟弟吃苦吗?这又何必,是吧?”
我平静地说:“那么容易认输,就不是邵亦君了,不到最后一刻,你可千万别高兴太早,因为,很可能乐极生悲。”
“不听我劝,我也爱莫能助。”她的眼中露出冷意:“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等着,等着我笑着踏进大门,入主中盛的那一天。”
我声音冰冷:“我拭目以待。”
局势很快进入白热化阶段,就在我见陆静芸的三天后,董事会的四名常务董事一致公开表示支持创远的收购计划,并且决定用手上的股份跟陆静芸签订股权委托代理协议,让她代为行使除处置权和收益权以外的其他一切股东权利。这四位董事都是陪老爷子打过天下的元老级股东,陆静芸居然能拿下他们,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实在太疏忽了,如果他们都把代理权签给陆静芸的话,届时我和她的股份就会基本持平,更甚者她会超过我,也就是说,中盛就会陷入绝境。
连续拜见了两位董事,他们的意志都很坚定,宣称一定会支持陆静芸,绝对不会改变。而第三位,我们甚至连面都没有见到,就被无情的拒之门外。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裴老,如果连他也不会改变决定,那么我就真的只能考虑Mike的提议了。中盛是邵家的,我不会让它改变,如果真到无力回天那一刻,我只会选择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得到。
不过不会的,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就在我和季坤去见裴老的路上,我打了一通电话,通知对方可以开始了。挂完电话,我闭上眼睛笑了笑,人家说好戏连台,这出戏此时此刻,才算真正的唱到了主角。
因为公司章程的规定,股东股权代理从宣布到正式签署协议,需要一个星期的缓冲期,所以这一个星期,是我最后能努力的机会。不过努力和努力了有没有成果,始终是两回事,裴老的回复,意料之中,只会支持陆静芸。希望都幻灭了,那我只能放手一搏。
回到公司,把保险柜里的文件袋拿出来,叫来季坤:“这个东西,是时候用到了。”
季坤看了眼我手里的牛皮纸袋:“什么时候?”
“后天下午。”
他抬眼看着我:“为什么不是现在?”
我说:“现在不行,有个人,还有利用价值。”
“谁?”
我把牛皮纸袋交给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连我都不能说?”他问我。
我看着他:“不是不能,时间晚一点而已。”
他垂下眼睑,半晌,说:“是顾御成吗?”
我沉默了一瞬,问他:“你会怪我吗?”
他没回答,而是问我:“你是什么时候和他达成协议的?”
顿了顿,我说:“你受伤之后,我去找他那天。”
季坤眉头微蹙:“他怎么可能会同意?”
“左右不过利益而已,我承诺他,创远我一分不要,我只想看到陆静芸一败涂地。顾御成是一个胃口和野心都极度大的人,他考虑再三,自然懂得跟我合作才最划算。”他当时虽然嘴上同意了,但我很清楚,他还会观望,观望我和陆静芸的实力,直到确定我们哪一方更强为止。其实最终让他决定站在我这边的,是沛心,沛心故意接近他,我虽然口头上不同意,但心里其实有几分赞许。要牢牢抓住顾御成这只狐狸,就必须找到他害怕或者忌惮的东西,掐住他的命脉,这样才能以防他反咬一口。所以沛心找证据的那晚,我虽然通知了他沛心的行动,但却故意推迟了十分钟,因为我确实需要证据。幸好沛心没让我失望,他害陆静芸流产这件事,足以让他和陆静芸彻底反目成仇,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把真相告诉了陆静芸,为的就是断他后路的同时也让陆静芸将来少一个对付我的同伙。
顾御成倒是决定和我一起了,可是我没料到陆静芸竟然这么能忍,为了对付我,她还是愿意和顾御成合作。不过这样也好,原本我还打算等解决了陆静芸再来解决顾御成,现在他们一伙,等到后天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到时候我正好一起收拾。
看他下颔弧线绷紧,一直沉默不语,我抿了抿唇:“在你心里,一定觉得我非常自私,竟然跟想要你命的人,都可以同流合污。”
他摇了摇头:“我介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凝视着我:“顾御成这个人狡猾多端,他能跟你合作,自然也能跟陆静芸合作,他的话,根本不可信。”
我放心地松口气,说:“顾御成心里很清楚,即便现在他们真的合作,将来陆静芸也一定会为流产的事秋后算账,所以他还不如跟我一起,趁早先下手为强。而且你放心,由始至终我就没打算真的跟他合作,之所以找上他只不过是不想他和陆静芸联合一气来对付我而已。现在他有利用价值固然好,没有,我也不会失望。”
季坤无奈叹口气:“与虎谋皮,你总是做一些让人担心的事。”
我弯起唇角:“要出奇制胜,总得兵行险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