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秋瓷出院,为了怕她父母看出端倪,我们把她安排在了亦文的公寓。
看着她依然苍白的面容和毫无焦距的双眼,再看看亦文那疲累伤痛的神情,我的心无法抑制的隐隐作痛。郭启明,不让你生不如死,我就不叫卲亦君。极度的愤怒已经让我不能再多等一分一秒,我告诉季坤:“再多派些人去查,以最快的速度,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揪出郭凌山这只老狐狸。”
季坤说:“我会的,只是他太狡猾了,几乎没留下什么把柄,他那些情妇手里都没有多少有价值的信息,不过,我偶然查到另一件跟他有关的事。”
“什么事?”
他说:“郭凌山当年是花了一大笔钱才坐上副市长的位置,而这笔钱,是李家出的。几年前郭启明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持枪伤人被捕,也是李家出面拍平的。”
我看着他:“哪个李家?你不要告诉我是李阅奇那个李家。”
他微微颔首:“恰恰就是他们李家。”
“政商不分家,李家这几年频频涉足国内生意,看来郭凌山应该帮了不少忙。你来我往,倒是一家亲啊。”国内很多的大企业都有雄厚的背景,这不仅是指他们的经济背景,也指他们的政治背景。在中国,政商历来不分家,没有强大的政治实力做后盾,谁也不可能做强做大。
他说:“李家做生意需要权力,郭凌山向上爬需要财力,他们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很多企业都有在用。”
我挑了挑眉:“那李家那里,肯定有不少他的猛料。”政客和商人都是聪明人,谁都不会无谓的付出,既然付出了,保险起见,那就一定会有能牵制对方的东西。
季坤不抱希望:“他们既然是一体,李家又怎么会轻易出卖他,说不定你要对付他,李家还会帮着他针对你。”
我想想说:“我想找李阅奇谈谈,你帮我约他,不管会不会,总要试一次。”
李阅奇倒是爽快,当下就答应跟我见面,时间就定在今天晚上,地点是Relue。
我们坐在餐厅二楼,这里有一个相当隐秘的独立包间,是当初装修的时候沛心专门留给自己,方便朋友聚会用的。
李阅奇把四周打量一遍,啧啧称奇:“原来这里还有这么一片别有洞天的地方,倒是稀罕了,不错,不错。”
我讶然说:“你不知道?上次杜伯伯不是领你上来过?”
他指了指隔壁:“那边还有一间会客室,我去的是那里。”他把右手放在扶手上,支着下颔:“这么私人的地方都借出来了,看来你找我,不是小事。”
我端起茶杯喝口茶:“可大可小,就看你怎么看。”说完微微抬了眼看他。
“哦?说来听听。”他饶有兴味看着我。
我说:“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
他不说话,略微颔首,等我继续。
我放下杯子,瞥他一眼,直接开门见山:“我听说,郭副市长好像和你们李家……一直都颇有渊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一顿,又不动声色地放回桌上,微笑着问:“哪个郭副市长?”
“郭凌山。”
“嗯……算是认识吧。”他淡淡瞟我一眼:“怎么,有什么不妥?”
我笑了笑:“没有,只是我的一个朋友最近和他有点私人恩怨需要解决,我也恰巧牵涉其中。大家也算朋友,所以想先跟你说一声,近来天气阴晴不定,海上不安全,不如自己先备条船以防万一。你知道,两个人一条船,风势又不稳定,毕竟是有些危险。”
他沉吟片刻:“你约我出来,不会只是友情提醒我这么简单吧,还有呢?”
我垂下眼睑,状似为难地说:“还有就是,想跟你借一样东西。”
他挑眉:“什么东西重要到还需要你亲自开口?”
“你觉得呢?”我说:“要向你借东西,一般的,我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李阅奇微微皱着眉头:“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借的,会让人相当为难。”
我浅笑一声:“不为难也不会找你。”
“倒是。”他笑了笑:“你是少川的未婚妻,可以的话,我当然会尽量帮你。”
我说:“那我还得多谢聂家准儿媳这个头衔咯?”
他耸耸肩,语气豪爽:“说吧,你要借什么。”
我认真看着他:“郭凌山的老底。”
李阅奇蓦然瞪大眼睛:“你在跟我开玩笑?”
“你觉得可能吗?”望着他瞬间变得严肃戒备的神色,我说:“你们合作这么多年,不止他儿子在英国出事你们帮忙摆平,就连他登上副市长这个宝座,也是你们李家在背后花钱运作,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出了那么多钱,有他的底一点也不奇怪吧。”
他拧着眉冷冷问我:“你的朋友跟他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闹到你死我活这种地步,或者说,其实根本就是你?”
我说:“这你就不必知道了,我今天来找你,就只想跟你说一点,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一次,郭凌山都一定要走到绝路才能善终。”
李阅奇说:“不管你们之间有再大的恩怨,要怎么样解决都好。你既然已经查过就应该很清楚,李家和郭家是从我爷爷开始就有的交情,我爷爷当年落难的时候受过郭老太爷的照顾,郭家算是我们的恩人,当年也是为了还人情债才会出那笔钱。既然这样,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罔顾这么多年的交情和合作,而去出卖他来帮助你呢?还有,你就不怕跟我说了,我们反而会联起手来对付你?”
我斩钉截铁:“你不会。”
他冷哼一声:“我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不会。”
我看着他,缓缓勾起唇角:“因为再大的恩情,再密不可分的合作,都不会比自家的子孙血脉来得重要,你说对不对?”
看着这个兢兢业业为中盛拼搏二十多年,此刻却一脸羞愧的站在我面前的老臣子,愤怒的情绪终究没能抑制下来:“你在中盛工作二十多年,你是亲眼看着它发展到今天的,其中的困难与艰辛你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些年你一心一意为公司付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没有人敢否定你的功劳。所以整个中盛,除了季坤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我把很多权力都交给你,包括那些一般合同的签订,因为我绝对百分之百地相信你的忠心和能力。但是,你作为公司的首席财务官,居然连对方是个一文不值的皮包公司都糊涂得看不出来,还那么快就和人家签合同付钱,导致公司无故被骗接近两个亿。权叔,你觉得我现在还能说什么?”
权叔低垂着头,羞愧难当:“亦君,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实在是对不起。”
我抚着额头:“那么明显的漏洞你都没察觉出来,我真不知道你当时在干什么。权叔,半个世纪以来,这是中盛唯一一次发生这种可笑至极的错误,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向董事会那边交代。”
他双眼泛红:“这次确实是我的疏忽,我要负全部责任,董事会的任何决定我都会毫无怨尤地接受,对不起。”
我沉声说:“你是疏忽了,但不是因为你能力不够,而是因为你太心急。”
他急于辩解:“亦君,我不是……”
我抬手打断他的话:“你儿子今年高中毕业,但以他的成绩,根本进不了他想去的加州理工。你这段时间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到处奔波,不过都没什么效果,因此当对方承诺可以把你儿子弄进那里的时候,你很快就懵懵懂懂地妥协了。你根本没去仔细查清楚他们的真实财务状况就签了合同,你当然要负全部责任。”
权叔惊诧地看着我:“你怎么……”接着又难堪的垂下眼睑,再次低垂着头。
我说:“我怎么知道的不要紧,但这就是事实,我没说错吧?”
他把头垂得更低,半晌,语带哽咽地承认:“没错,你说得对,事实确实是这样。”
我眉头紧锁:“权叔,我对你的宽容,是不是让你觉得这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
“不是的,我从来没敢这么想过。”他的声音里充满疲惫:“亦君,你知道的,我四十岁才有了这么一个孩子,老来得子,就总希望把自己最好的都给他,满足他的一切愿望,而献冬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去加州理工学院。我不想让他失望,但我尝试了很多办法都不行,就在我为此焦头烂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他们说可以帮我,我一听他们有办法就兴奋得忘乎所以,出于一种心照不宣的交换,我没有严格审查他们的财务状况和公司资质,我以为这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没想到……”他望着我,满脸后悔:“都是我的错,我辜负了老太爷的栽培,更辜负了你的信任,我无颜面对公司上下,我……”
敲门声响起,季坤推开门看一眼我,我对权叔说:“你先出去吧,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工作先暂时交给季坤帮你代理,警局那边可能随时会找你过去协助调查。处罚结果等董事会开会决定之后,我会通知你。”
望着权叔苍老的背影,我怅然叹口气,抚着额头按下座机通话键让秘书送杯咖啡进来。
季坤顺手关上门,暗暗瞥我一眼:“权叔是老员工了,我相信他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帮他求情,不过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人都会犯错,可以的话,多原谅他一些。”
我无力地揉了揉额角:“这些我都知道,但这次的金额实在太大,两个亿,你不是不知道董事会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最后的结果我只能说尽力。希望不会到走法律程序那一步,要不然……”
他皱了皱眉:“权叔五十多了,这么大年纪,坐牢他会受不住的。”
“我只能尽力,真到那一步,我也没办法。”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转而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在对面坐下:“告诉你两个好消息,也许能让你的心情稍微轻松一点。”
“说吧,我现在确实需要一点好的信息来刺激一下暴躁的神经。”秋瓷的事,陆静芸的事,公司的事,已经让我烦得无以复加,再不来点好消息解放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红河酒业以2.8亿的成交价收购成功。”他平静地说。
只用短短一个多月就收购成功,季坤的办事效率越来越让人满意了,我扬起嘴角:“这么快就完成任务,我是不是应该要给你升职加薪才对?”
他看我一眼,语带挑衅:“我上面就只剩你了。”
我满不在乎:“那不正好,我就可以功成身退,隐世避难闲暇余生,求之不得。”
他见挑衅不成,摇摇头:“算了,我对你那个位置一点兴趣都没有,还是说第二件事吧。”递给我一份报纸:“你先看看这个。”
我接过报纸一看,大号黑粗的标题赫然写着:昔日清官落马,情妇实名举报贪污受贿。再看看下面的具体新闻,我冷声嗤笑:“从清正廉洁的父母官,到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风云变幻,也不过一夜之间的事,命运这东西,就是这么可爱。”
季坤说:“虽然我们没有弄到他全部的犯罪证据,但手上这些,也足可以让他享用一生。”
我放下报纸:“他那个情妇安顿好了吗?”
他嗯了一声:“她的家人三天前就送出国了,钱也已经汇过去,她是今天中午的飞机,一切都没问题。”
“找两个人暗中跟着她,确保她安全登机。”郭凌山此刻人虽然在警局,但不代表他不能安排外面的党羽做事。
他低头看一眼手表:“已经有人跟着,现在,应该都到机场了。”
杨秘书敲了敲门,得我允许后进来把咖啡放下又出去了。我闻着香浓的咖啡,轻声说:“那就好,找的都是外面的人吧?老爷子那边,绝对不能让他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放心吧,没问题。”他顿了顿:“郭启明那边,你打算怎么对付他?他老子干的那些事情,我查了一下,他倒是被保护得不错,一件都没参与过。要从这方面起诉他,不太可能。”
我靠着椅背,想了想说:“你放个消息出去,就说他老子以前的仇人见他们如今势弱,要拿他开刀,这样一来,这个风口浪尖他就肯定不会呆在国内。你找人看着他,只要他一出境,不管在哪里,假如和人发生争执斗殴出了事,也就和我们没有半点儿关系。”
季坤望着我,若有所思:“你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的人……”
“是啊,当然。”我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又缓缓睁开说:“所以我不会要他拿命来抵,不过缺胳膊少腿什么的,打架斗殴这种事,在所难免。这是我必须给秋瓷和亦文的交代,也是我能放过他的底线。”
他突然不动声色盯着我脸上的表情:“李阅奇这次居然会帮你,倒是让人有点意外。”
我瞥他一眼:“有话就直说,不用旁敲侧击。你想问的是李家为什么会帮我吧?”冷笑一声:“互惠互利的事情,是个做生意的人,一般都不会拒绝。”
“怎么个互惠互利法?好到竟然能让他们抛弃那么多年的搭档。”季坤的眼神充满疑惑。
我纠正他:“不是他们,是她。我告诉李阅奇,用郭凌山换他妹妹的终身幸福,这笔生意,显然很划算。”
“什么意思?”季坤茫然看着我,半晌,声音微扬:“你要把聂少川让给李阅音?”
“本来就不是我的,谈不上让不让。再说我原本就没打算跟他结婚。”订婚只是权宜之计,他要跟谁在一起,与我无关。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订婚?”他更加不解。
我缓缓眨了下眼:“为了时间。”
“我不懂。”
我说:“只有和聂少川订婚,陆静芸才暂时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有聂家做后台,她想做什么也得多顾忌三分。只有这样,我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找个合适的搭档一起对付她,就这么简单。”
他想了想,问我:“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找富通?它显然比江东来得要有实力得多。”
我抿着唇摇摇头:“聂政庭不是个简单的人,到现在我连他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儿子跟我订婚都还没搞清楚,我不能冒然跟他合作,万一他心怀不轨打中盛的主意,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顾御成虽然没有聂家有实力,但他还有百分之十四的江东股份在我手上,有东西牵制着的,我比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