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下,刺鼻的药水味一阵一阵地飘过鼻端,空气中到处都充斥着的伤病与死亡气息,总让人感觉隐隐约约的不寒而栗。
我和季坤并排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四周寂静得让人背脊发凉。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坤的声音终于在耳边响起:“对不起,不告诉你是因为你今天订婚,怕影响到你,没有打算瞒你的意思。”
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季坤看我一眼。
我问他:“老爷子知道吗?”
他低声说:“不知道,亦文只告诉过我。”
我闭了下眼睛:“我想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季坤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十指交握放在两个膝盖之间,低头看着地面:“昨晚大概三点左右,亦文打电话给我,叫我去一趟医院,也没说什么事,我以为是他出了事,急忙赶过去,到了才知道原来是秋瓷出事了。昨天是秋瓷她们的话剧‘天水之间’的最后一场演出,演出很成功,结束之后主办方为整个剧组搞了个庆功宴。大家都很高兴,喝了不少酒,散场之后也没顾得上其他人,都各自回家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当时的去向。”
“秋瓷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强暴了,而那个男人,就是他们同话剧团的演员,郭启明。她惊慌失措地哭着打电话给亦文,等亦文赶到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走了。亦文要带她去医院,但她不敢声张,亦文只好打电话找我帮忙。我把他们带到了这家医院,这里的一位医生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一个孤儿院的朋友,绝对信得过。从昨晚事情发生之后到现在,秋瓷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亦文不敢离开她半步,就怕她想不开做傻事。中午我问他的时候,他说可能不能来参加你的订婚宴了,所以我才一直说谎骗你,希望拖到订婚仪式结束再跟你说。知道瞒不了你,我们也没打算瞒你,只是想等到今晚的事情过了之后再告诉你。毕竟这是聂邵两家的大事,那么多双眼睛都在密切关注着,容不得出一点差错。”
“但亦文还是来了。”是怕我担心吗?所以强忍着悲痛也要过来笑着安抚我,这个傻弟弟。
“嗯,我也没想到他还会来。”他抿了抿唇:“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你订婚这么大的事,如果他一直不出现,势必会令你胡思乱想,我肯定拖不到最后。所以为了安抚你,让你放心,他只能找了两个护士寸步不离地看着秋瓷,然后过来酒店让你安心。”
我思忖一会儿,冷静地指出:“你说昨晚的庆功宴他们都喝了不少酒,这种情况之下,一般很难定性双方发生的事情到底是自愿,还是被强迫。”
“我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亦文说秋瓷一向不怎么喝酒,秋瓷也说她昨晚根本没碰过酒,只喝过两杯果汁,绝对不可能酒后乱性,还有……”他顿了顿:“医生说,从秋瓷的血液样本里,检测到***的残留成分。”
“***?”那是什么东西?我微微蹙眉。
季坤转头看着我:“***,也叫γ-羟基丁酸,是一种神经药物,无色无味的液体,具有催眠、镇静等作用,服用过后停留在人体内的时间最长不超过十二个小时,难以取证,所以在很多酒吧和夜店都有人使用。”
我听明白了:“简单来说就是迷幻药,是吧?”
“嗯。”他点点头。
我的声音变得异常冷厉:“那个人渣现在在哪里?”很好,迷幻药都用上了,很好。
“在他家里。”他说。
我嗤讽:“他胆子不小啊,咬准了秋瓷不敢声张是吗?还是觉得我们蠢到找不出证据告他?”
季坤起身背靠着墙壁,缓缓说:“这是一半的原因,***在人体内停留的时间最短只有六个小时,很大可能会错失取证时间而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就算找到,秋瓷的父亲是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母亲又是知名大学的教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不让父母蒙羞,她多半不会公开。另一半原因是,可能他觉得就算我们要上庭告他,也未必动得了他。”
我一愣:“这个世界有权有势的人多得是,敢说自己能只手遮天的,倒还没几个,他的后台是谁?”
他看我一眼:“他是郭副市长的儿子。”
“郭副市长?郭凌山?”
“对。”
我冷笑一声:“有其父必有其子,郭凌山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要不是够狡猾,隐藏得够深,他贪的那些钱,早已经够他吃几辈子牢饭。”这个消息还是有一次,大概是一年前,和一个私下跟他有勾结的进出口贸易公司的老板吃饭,那人喝高了吐出来的。原来广大人民眼里那个清正廉明“荤腥”不粘,一心只为人民做牛做马的廉洁父母官,才是那个暗地里最狡猾最贪婪,最善于伪装的贼狐狸。
季坤略带迟疑:“你想怎么做?为了秋瓷和郭凌山作对,值得吗?”
我说:“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今天要换做其他人,我根本没兴趣管。但秋瓷不同,她是亦文很喜欢的人,以后还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所以这件事我必须让那个人渣付出代价。”叹口气:“如果他们感情一般我自然不会插手,可你也看到了,刚刚亦文冲着就要去找他拼命,要不是我们拼命拦着,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想想,如果我不插手,以亦文的性格和他对秋瓷的感情,他一定会不顾一切自己去想办法报仇。他那么单纯的人,肯定玩不过郭家父子,万一他要出了什么事,你觉得我承受得了吗?撇开秋瓷,我更不想他有事,你明白吗?”
他一脸凝重:“郭启明是郭凌山的独子,郭家这一代的独苗,郭凌山不会让他出事,你要动他,难如登天。”
我的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那就从郭凌山开始,没了靠山,他就只能是一只随时可以被人捏死的蚂蚁。”这个债既然一定要郭启明还,而郭凌山又要保他儿子,那就只能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季坤摇摇头:“那就更难。你不要忘了,郭启明过世的爷爷可是开国功臣,长征时期的军事一把手,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郭凌山狡猾多端,根基又那么稳,你这无疑是在老虎口中拔牙,万一一不小心被他反咬一口,你和中盛都岌岌可危。”
我冷哼一声,不屑的嗤笑:“再强硬的背景也是以前的事,人都死了,人走茶凉,靠祖荫庇佑的日子早就过时了,现在都得靠自己。就算再狡猾的人也会有弱点,郭凌山那只老狐狸也不例外,而好色,就是他最致命的弱点。”看着他:“你去把他身边的情妇一个一个的给我查清楚,现在的,过去的,我都要知道。温柔乡英雄冢,这是千古名言。郭凌山虽然是个败类,但让他死在他的情妇手上,也算是一个如他所愿的好去处,有始有终。”
秋瓷的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下来,只是依然闭着眼睛,不开口说话。
我过去拉着她的手,放在手中握着,轻声说:“小瓷,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亦文最爱的女人,也是我的亲人,明白吗?”见她没反应,我继续说:“我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如果有人伤害我的亲人,不管是谁,我都一定让他不得善终。所以小瓷,你看着我,你告诉大姐,这件事你想私了还是公了。如果你想公了,我会让那个人渣把牢底坐穿。但如果你担心公开所带来的流言蜚语和你爸妈因此而受到伤害想私下解决的话,也可以,毕竟你的父母都是名人,这些压力对他们而言,确实有些难以承受。总之不管你想怎么了结,你给我点时间,我都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你好好考虑一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她缓缓睁开眼,悲恸地望着我,泪珠不断从眼角滑落:“亦君姐,我,我不能……让爸妈受到伤害。”
我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我明白了,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不要多想,一切有我们在。”再次叮嘱:“小瓷,你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是我弟弟最爱最爱的好女孩,是我的亲人,知道吗?”
她点点头,闭上眼睛休息了。
离开病房的时候,我朝亦文递了个眼色。
亦文出来后,我把他带到楼下没人的四角凉亭,刚停下脚步,他就在背后沉声问我:“姐,你刚才为什么要引导秋瓷做私下解决的决定?”
我望着亭外的水池:“我是为你好。”深黑的天空下,淡淡的月色穿过云雾洒在冰冷的水面上,水池像笼着一层薄纱,池底的月亮隐隐约约,和夜色融为一体,朦胧得一点都不真切。
他两步转到我面前,望着我,眼中难以置信:“难道你也以为我会在乎那些流言蜚语?”
我摇摇头,拉着他在亭子里坐下:“不是,跟这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都了解彼此的个性,那些闲言碎语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我之所以这么做,你也清楚,其实秋瓷心里是不愿意公开的,一是为了她的父母,二也是为了你。她想和你在一起,你不介意流言但她会介意,她是女人,女人在这方面始终都会比男人脆弱。她觉得一旦公开,不但她会觉得难堪,就连你,也会和她父母一样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眼光。你是她爱的人,她不想你承受这些,她想保护你,所以才会这么做,你懂吗?”
他说:“但我真的不介意这些,不管她经历过什么,不管有什么流言蜚语,我都爱她,她知道的。我要去告诉她,让她明白……”说着就要站起来。
我拉住他:“即便你不介意,那她父母呢?她呢?她是女人,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被强暴过的,亦文。”
亦文看着我,情绪激动:“但是医生那里有鉴定报告,既然我们有足够的证据,就应该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怎么可以让那个人渣逍遥法外?”
我说:“不管告不告,我都会让他受到应有的制裁,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骗过你的,对不对?”凝视着他的眼睛:“所以答应我,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你只需要安心照顾好秋瓷就行。答应我,不要插手,可以吗?”
见他不说话,我再次向他确认:“一切有我在,我发誓会为你们讨回公道。答应我,不要插手,嗯?”
他沉默半晌,终于勉强点点头。
我柔声说:“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先上去吧,秋瓷现在最需要你,你不在她会不安的。爷爷那边,既然秋瓷不打算公开,我们也就不要告诉他老人家了,以免徒增他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