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花的脸红了红,说:“其实这事儿并没想瞒你们,再说了,这事儿瞒是瞒不住的。”
不料潘淑禾却说道:“我喜欢文化人,靖南要是能上了大学,我更高兴,我跟他一块儿到大城市里去过日子,不好吗?”
刘承花笑了笑,说:“对,对。”
潘淑禾继续道:“可是,我看,靖南家里人要不是怕被祸事连累着遭殃,肯定舍不得让靖南上学,他的哥哥姐姐们更舍不得花钱让他上高中。我闭着眼睛一想就知道,今天订亲花的这些钱,是他的姐姐哥哥们凑的份子吧?今儿个,我要特此声明,”
潘淑禾顿了顿,看了看靖南的哥哥姐姐们,说:“在靖南和我的亲事上,花了你们多少钱,我还多少钱,一分不会少。还有,靖南上高中的事儿,你们不用操心了,我来供他上学,我要把他供出来,要让他上大学,让他出人头地。只是有一点你们都得记着,他是我的男人,既是一家人,我就愿意供他。”
潘淑禾的瞎眼老娘翻了翻她的瞎眼,简直想止住潘淑禾的话,她不明白哪怕潘淑禾再是豁达,可说出这些话来,听上去简直像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路子。她“吭、吭”了两声,以为潘淑禾还要说下去,却不料潘淑禾最后补上一句“我说完了。”就住了口。
潘淑禾住了口,潘淑禾的瞎眼老娘却开了口,她嫌潘淑禾说出的话太直太冲,却发现自己说出的话跟潘淑禾所说的话一样难听:“靖南的娘,我是个卦姑,不怕你瞧不起我,其实我瞧不起的人多得很呢。说句真话,你家靖南,配不上我家淑禾。你说句实话,他刚才为什么一头栽倒在地上了,是有眩晕病还是有羊角疯?”
靖南的母亲讷讷了半晌,只好说:“有点儿失心疯,不过,已经驱了邪祟,好了。”
“是谁帮你们家驱了邪祟?”
“是米家埠的米半仙米阴阳。”靖南的母亲实话实说。
潘淑禾的瞎眼老娘闻言后,皱了皱眉头,默了一下,然后说:“我就知道,刘承花这张哑巴嘴给我找来的女婿,是不会让我省心的。不过,我们一家人说话算话,我们应下了亲事,就不会自打耳光。那个小靖南,他是我女婿,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那他就是我的儿,从今儿起我就把他当成我的亲生儿子来看待。”
躺在里间屋内床上的刘靖南将外间屋里人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越听越生气,听到这里,终于失去理智地大声叫喊起来:“不……,不……,我不是你儿子,我不是你儿子……”
靖南翻身坐起来,下了床,因刚才遽然跌倒摔痛了腿部,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他走到门口,环视了一下众人,但眼光碰到潘淑禾的眼光时,却不由生出一种惊惧,旋即躲开了潘淑禾的锐利目光。他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的虚无,说:“我要退亲,我要退亲。”说完后,他扯开嗓门搏命似地高喊:“我要退亲……”
众人一致地看向靖南,却见他(因为太过气愤)面部抽搐,眼光发直,呼吸变得急促,继而竟翻了几个白眼,口中吐出白沫,身子一个前扑,却在就要摔倒在地之时,被一个箭步冲上去的潘淑禾扶住了……
当刘靖南再度睁开双目时,心里竟然充满了一种失败和暂时认输的平静。他发现,他竟然是在潘淑禾的怀抱里睁开眼睛的,不由有些嫌恶地闭上了双眸,两颗晶莹的泪珠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刘争金和刘争田又将刘靖南扶到床上躺下。
靖南脸朝外侧身躺着,为自己刚才的两滴泪珠而有些羞愧,于是他睁开眼睛,恨恨地看着前面,谁看向他,他就像是在瞪谁似的。
潘淑禾的瞎眼老娘叽叽哝哝地念了几串卦语后,对靖南的母亲说:“老嫂子,我想这回应当是没事儿了,只要不是实症,什么虚症在我这里都得滚得远远的。”
靖南的母亲、姐姐们、哥哥们对潘淑禾的瞎眼老母嘴里感恩不尽,并且有些迷信地想:看来这个潘淑禾还真是靖南命里的女人哪,靖南刚说要退亲,就昏了过去;经了潘淑禾的瞎眼老娘叨咕叨咕,竟就好了过来,真是怪哩。看来,这门亲事更是悔不得、退不得哩。
天色向晚。
七月半,是鬼们的节日,各路尚未投胎做人或做畜的大鬼小鬼们等着还活在阳世的亲人们为他们送去冥金冥银,没有亲人的小野鬼们只好偷盗抢劫,做些阴世间的违法犯罪勾当。潘淑禾一家自然是精于此道的,对此最有发言权,说出来的话也最是让人信服。
潘淑禾的瞎眼老娘说:“靖南的娘,今儿个晚上七点七分,你好好地在你家大门口烧些纸钱,在大门两旁从里到外一边插上十七支红烛,五十一炷香,香和烛都要斜插,头儿朝外,让你家逝去的亲人准确收到你们家里的心意。还有,烧点儿散的纸钱,给一些小野鬼们拿去,免得他们路上抢了你们烧给亲人的冥钱。记住了?”
靖南的母亲说:“记下了,记下了。”
潘淑禾的瞎眼老娘说道:“七月半,什么怪事儿都料不定会出现。我们得回家去了,我们家的人再是火焰高,对鬼神还是忌惮的。”
老卦姑说出来的话常常像是打玄语。
潘淑禾说:“靖南看上去还没有好妥,要不,我不回去了。”
刘靖南听得了潘淑禾的话,气火一下子又升腾起来,他想,为什么我如此的拙劣如此的不够争气还不能让她们家的人毁掉婚约?这个潘淑禾为什么单单迷上了我?他还想,这个潘淑禾,脸皮真够厚啊;他还有些赌气地想,潘淑禾要是留下来,我就离家出走。
好在潘淑禾的瞎眼老母阻住了潘淑禾:“你放心,他死不了。你不能留下来,不行。明媒正娶,明媒正娶。你虽是明媒,但还没有正娶哩,不要失了咱算命人的身份。”
于是,潘淑禾一家人连同刘承花和潘淑查上了租坐的小拖拉机,嘟嘟咚咚地离开了槐树庄。在拖拉机上,当着刘承花的面,潘淑禾的瞎眼老母揭穿道:“别看我是个瞎眼人,可我心不瞎,比你们这些明眼人看得还清楚。那个小靖南,他压根儿没看上咱家潘淑禾。他是没有认清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一天里连着两次晕倒,那么弱的阳气,我还担心潘淑禾哪天像老大老二那样守寡呢。”
“那,娘,你看咋办?”潘淑蕉和潘淑苗同声问道。
潘淑禾的瞎眼老母道:“还能咋办?这是命,是潘淑禾姻缘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得看潘淑禾跟那个小靖南的造化了。既是订下了婚约,就和守婚约,还得提防着那个小靖南,不能让他随便毁了婚约,否则那可是糟践了咱家的门面,那以后得有多少人戳咱的脊梁骨,潘淑禾以后还怎么为人?”
潘淑茄说道:“我看出来了,那个小靖南身子单薄晕倒是真的,可也有些夸张的成份。”
潘淑苗说:“咱这地界,婚约订下就是订下了,想悔婚?他们家里的人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家里那个烂包样,还瞒了咱家那么多不体面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