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二见玄朴大师竟认得他,便眨了眨满是褶皱的老眼,看着玄朴大师,问:“你,你怎么知道我?”
玄朴大师说:“我当然记得你。好多年前,你家里遇上了好多回邪祟,你还请我到你家里去捉鬼,结果我在你家里捉到了一只蛇精,把好多人给吓昏了,是不是啊?”
张小二转动眼珠,痴痴地想了想,一会儿过后,像是恍然大悟道:“哦,是哩,是哩。我认出你来了,原来你是张玄朴大师啊。说起来,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咱可是一家人呢。”张小二明显是想套近乎。
玄朴大师说:“我跟你不是一家人,你是在俗世,我是在道间。”
“哦,是的,是的。”张小二说,“大师,你怎么也到这里来啦?不是说,你们道家有仙术,能长生不老吗?”
玄朴大师有些生气,训斥道:“一派胡言,你嘴上就没个把门的,想到什么说什么,活着是这个德性,怎么死了还是这个德性?”
张小二便闭了口。
玄朴大师想到重任在身,不可太得罪这些人,就开玩笑般地调侃张小二道:“张小二啊,你说你爹娘给你取个什么名字不好啊,为什么名字里偏偏带了个‘小’字带了个‘二’字呢?真是亏啊,你一辈子长不大,到了阴间也是,老得做个‘小’,还老得做个‘二货’呢。”
张小二不好意思地笑了,另外几个鬼们也忍不住捂着嘴笑,笑声从豁牙漏风的嘴里发出来,听上去十分难受,又像是在搞笑。
听到鬼们的笑声,玄朴大师才挨个儿仔细地打量起他们来,方明白为什么刚才他们跳动得那么的慢如蜗牛了,原来他们全都是年老体弱,行动不便,看上去八、九十岁,个个是老鬼。
玄朴大师问他们道:“你们,死了有多少年了啊?”
鬼们嘁嘁喳喳地说:“我们,死了都有十多年了哩。”
有个鬼对玄朴大师说:“哦,原来你就是玄朴大师啊,我活着时就久仰你的大名,没想到成了鬼反倒是见到你了,真是做鬼有幸,做鬼有幸啊。玄朴大师,你怕是有所不知啊,他叫个张小二,我叫个李小二呢,还有边上那位,叫个王小二。”
“怎么这么多的小二啊?”玄朴大师问道。
几个鬼笑了,说:“我们几个全都是小二,只是姓氏不同罢了。所以,我们才在阴间结交成了好朋友呢。”
“哦,是这样啊。”玄朴大师点点头道,“那,我看,总有两个不是‘二’吧?”玄朴大师用手指了指那两个瘪着嘴巴的老太婆。
李小二说:“她们也是‘二’,一个是我的婆娘,另一个是张小二的婆娘,别个都管她们叫二嫂或者是二婶什么的。”
“哦。”玄朴大笑了,“原来你们都是‘二’啊。”
“对,我们都是‘二’。”五个老鬼说道。
玄朴大师说道:“那,我问你们这些二们,你们来到这里十多年了,为什么不去投胎做人啊?”
张小二答说:“大师有所不知啊,我们自从来到这里,特别自从我们这些二们相识以后,觉得在阴间蛮好的,比在人间强多了。我们几个在人世间都是下等人,被人欺侮,被人小瞧,说真的,做人做怕了,不想马上投胎做人啊,虽则在这阴间也是下等鬼,可是我们几个互相帮助,又不用被别鬼当牛马使,所以,我们还真是乐得做个鬼呢。”
玄朴大师问:“那么,孟婆没有召你们去喝迷魂汤?”
“有哩,有哩,”李小二说,“可是我们老是推说我们身子骨太老了,走不到孟婆所在之处,想多做几年鬼,那孟婆看我们也不是那种能兴风作浪的鬼,就由了我们了。所以,我们还在做鬼。”
“唉,你们几个老鬼啊,连孟婆都拿你们没办法?”玄朴大师叹了一声。
老鬼们点了点头。
玄朴大师又说道:“我说你们这些二们啊,现在贫道有一事相求于你们啊,请你们万万相帮啊。”
张小二说:“大师你也会有难处?若是我们能帮你,是我们的荣幸啊,我们没忘,你们可是为这地界做了好多的功德事哪。大师你就讲吧。”
其他几个鬼也纷纷说出了与张小二相似的话语。
玄朴大师说:“你们可曾记得五里沟上有个算卦的卦姑?也就是何仙姑的好友?”
“哦,记得哩,记得哩。”众鬼们说。
李小二又接言道:“我当然记得她,她算命可真准,准得吓人哪,说起来,我就是被她给算死的。她给我女儿算命,说她当年披头星降临,要戴重孝,还明说就是戴我的孝。可不?她算过命的当天晚上,我就病了,一病不起,没几天就两腿一蹬,身子翘翘了。她可真是生了张乌鸦嘴啊。”
玄朴大师道:“那是你自己寿数将尽。你不谢她,还至死都记恨她,实乃不讲道理。”
“哦,哦。”见玄朴大师脸上有了愠色,李小二心里有了点儿害怕,他深知道家法术的厉害,尤其是对付他们这些鬼们。
“大师倒是要我们帮什么忙啊?”张小二问道。
“那卦姑有个小女,是个小卦姑,名字叫个潘淑禾,”玄朴大师将发生在潘淑禾家多年来的蹊跷事儿简略说了一遍,又说了潘淑禾的近况,最后道,“我想,你们做人做了那么多年,做人的什么滋味儿都尝遍了,做鬼也做了这么多年,做鬼的滋味儿也尝得很多很多了。那潘淑禾可还是正朝青年女人上长呢。你们,该不会忍心让她早早地来陪伴你们吧?”
“不忍心,不忍心哩。”众鬼们道。
玄朴大师说道:“如今,潘淑禾有难,需要你们大家伸出援手,人间有大爱,阴间怎可落后,愿阴间也充满爱啊,众鬼拾柴火焰高嘛。再说了,我只是从你们的阴魂上轻轻地削去薄薄的一层皮,你们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滋生出新的魂皮,比原先更好看更鲜嫩,就像人间的人给人输血似的,输了旧血还生出新血来,且新血比旧血更火热更活力充沛呢。”
众鬼们听明白了玄朴大师说出的是肺腑之言,是掏心窝子的话,再说了,一个道中高人,堂堂常乐宫的观主,德高望重的道家大师,怎会说出诳语来蒙骗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鬼呢?纶纷表示愿意相信玄朴大师,愿意为大师助一臂之力,救小卦姑的破魂于水深火热之中。
玄朴大师承诺道:“你们放心,本道言而有信,我会让我的徒子徒孙们,在为你们的后辈查勘风水镶解灾难时不收一个大子儿;我还会保佑你们在阳世的后辈们子嗣兴旺财源广进。人与人不同,鬼与鬼也不同啊,你们做不到的,我替你们做到。我问你们,你们这些个鬼们,虽是做了鬼这么多年,可曾有能力护佑你们的后辈人的幸福吗?”
众鬼们听了,面露悲戚之色,那张小二竟然潸然泪下。张小二说:“多谢大师了,大师,你是在给我们好机会啊,我们是求之不得呢。说来真是惭愧啊,做人的时候,受人欺辱,受人鄙夷,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这做了鬼也是啊,窝里窝囊的,是个窝囊鬼,连自己的后世子孙也保佑不了,荫护不了,这一世人生,一世鬼生,真是都憋屈死了。唉,唉呀……”张小二简直地痛不欲鬼,倘不是玄朴大师用了定魂法将他定住,他肯定会照着自己的老脸来上狠狠的两耳瓜子。
众鬼们一致答应愿意为救潘淑禾那个小卦姑的伤病灵魂献出几块魂皮。
于是,玄朴大师解开了定魂术,让他们一个个立好,然后用薄薄的小刀片儿从他们的臀部和大腿上削下了一大块一大块的灵魂之皮,整整二十块。做这些时,玄朴大师很是小心,惟恐弄痛了他们,像个医术精湛、医德高尚的名医。
削完以后,玄朴大师将魂皮小心地收起来,向他们道谢,并且问他们:“痛吗?”
李小二的老太婆说:“不痛,不痛,像是一阵寒风刮过。”
张小二说:“大师,够用了吗?要不,再从我的魂身上多削一些皮下来,您的魂身上不是也有伤吗?”
“够了,够了。”玄朴大师说,再度抱拳谢过。
一直没开过口的王小二却提醒玄朴大师道:“大师啊,您可别忘了您答应我们的事儿啊,您得让徒子徒孙们给我们的后辈人看看屋宅风水,也帮我们看看阴宅风水;还有,您得保佑我们的后辈人平安发财啊。”
玄朴大师说道:“道人一言,驷马难追。你们放心吧。你们只管将你们的后辈所住之处还有所叫名姓告诉本道就行,别的不用管了。”
接着,众鬼们依次将各鬼活在阳世的后辈人的居所名姓俱告知与玄朴大师。
玄朴大师对他们说道:“耽搁你们游玩了。好了,你们接着逛吧,只是注意着点儿时辰,别一不小心天亮了,日光一晒,你们就化为乌有了,再也不存在了。”
“是哩,是哩。”众鬼们应道。
众鬼们转了个方向,一跳一跳地缓缓向前行进,五团蓝幽幽的火光一上一下,真是让人和鬼看花眼,一下子看不清是五团火光还是六团火光呢。
玄朴大师又特意叮嘱众鬼们道:“我说小二们啊,你们听好了,我会保佑你们的后世子孙的,所以呀,过些时日,你们还是投胎做人去吧,鬼终竟是鬼啊。告诉你们啊,别学猪八戒,什么食物都贪吃,那迷魂汤味道甘美,好喝是好喝,可别喝得太多了,不能当饭吃,看吃多了一不留神投到畜牲道里,不是变牛马,就是变猪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