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静仁和真慧将玄朴大师的残体运回常乐宫的宫观里时,众道士们见到遍体溃烂的玄朴大师,个个惊惧得目瞪口呆,变颜变色。真慧说师祖并未故去,而是留在人间继续为人间镶解灾难。道士们听了,偷偷掩着口鼻苦笑一声,说真慧是不是真灵被吓得一半出了窍,否则何故说出如此荒唐之语。
数十道士们皆以为玄朴大师羽化成仙了,可这观里还是得有个主事的道人啊?推举谁呢?
静仁讷讷地毛遂自荐了几声,虽无道人大声抗议,却也没有道人随声附和,倒是起了一阵嘤嘤嗡嗡之声,不用细听,那嘤嘤嗡嗡声表示对他的不服和反对。
此时,有一个很突出地声音从嘤嘤嗡嗡中钻了出来,道:“静仁要是能做得了观主,这个观里还不得乱了套。他平时没一点儿自己的主见,唯玄朴大师马首是瞻,唯唯诺诺的。要我说,新的观主得有魄力,能聚拢众道们行事才可。”
静仁和众道人们一看,见是道人静康在说话。众道们心里很是清明,此道人三次出家从道,却又三次还俗,要不是玄朴大师前番发了善心,是不会再收留他的。他虽为道不专,身边却聚拢了几个道人,平时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鼻孔朝天,常常不把一些道人放在眼里。众道们虽心怀不满,然而道心发作,没有向玄朴大师告他的黑状。如今玄朴大师羽化,难不成他想乱中作祟谋得观主之位?
却偏偏有几个道人附和于他,说静康所言极是,竟有一个道人明说静康主事就很不错。
众道们不用察看,听声音就知道是平时常与静康窝在一处的几个道人。
静仁不够德高望重,观里还有谁来继任观主一职才可让人心服口服呢?难不成真让那个静康乱中窃得观主之位?好多道人们窃想若是静康做了观主,本道定会另投他观修道行道。
众道士们意见不一或没有意见或有意见不发表,观里一时陷于一团乱麻之中。
群道无首,长此下去必乱了道规;乱了道规纲常,还谈何学道、修道和行道?
更何况,玄朴大师的道体尚没有作出合适的处理,一直跟在玄朴大师身旁的道童真慧内心里简直要急出一团火来,他心知一刻不能再往下延误了。
既然师叔静仁不能服众,而那个心怀叵测的静康觊觎观主之位,为免乱子生出,道童真慧急中生智,他转身朝大清殿跑去,在大清殿的最里面,翻寻出了一张师祖玄朴大师的镶了镜框的大照片,而后又急急地跑到殿外的露天祭台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清风吹动他身上的白色道袍,令他飘飘然如仙童一般。
真慧放开正在变声的稚嫩嗓音,大声说道:“众道听令……,”
众道人意外听得真慧的喝令声,以为耳朵出现了幻听,纷纷朝祭台的台阶上看去,只见道童真慧面容严肃,目灿若星,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灿烂如一朵正在蓬勃绽放的鲜花一般。
“众道听令,”真慧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一回,众道人听得真了,那令言确是从道童真慧口中发出来的,心里就都有些吃惊,还有些轻蔑,可是却分明看到真慧手中端端正正捧着玄朴大师的大相片,那玄朴大师长发长髯的,如在面前一般,心里只好放下了所有的轻妄之念,听那曾服侍玄朴大师多年的道童嘴里会说出什么话来。
真慧言道:“各位道人,本道童真慧在此有几句话想说。从年纪上而言,我得叫你们师叔才是。从入道时间上而言,你们中大部分人比我长久得多,但也有部分道人虽年纪长于我,道龄却短于我。所以,在这里,我说话就没什么忌惮了,说对了,大家权看师祖面子依言行事;说错了,请海涵于我。”
听真慧说出这几句开场白来,众道人心神个个稳了下来,那嘤嘤嗡嗡之声也停歇了下来。连静康也安稳了下来。
“师祖在时曾说过,年纪大未必道行就高,道龄长未必修道就佳。古人韩愈曾言,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所以,身为道童的真慧有话要说。师祖虽已仙去,但道义不能改变,修道乃修身,修身中自修最为关键。然师祖刚刚仙去,且师祖真灵时时在俯视着我等各位道人所思所言所行,可是今天道观内一时群道无首之时竟乱作一团,将道规忘到脑后,哪像修道之人?”
静康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道童真慧人小口气不小啊。”
真慧没有理会静康,而是环视了一遍坛下众位道人,继续说道:“师祖虽已经羽化,他的身体还在,为维护道之大义,师祖的道体受到恶灵侵袭,所以才多有溃烂之处,决非是师祖修道不深或修道不精或为道不义。众位皆知,师祖乃德高望重之人,而且是为维护我道之正义才受此屈辱,也可能会受到一些道人的误解。”
顿了顿,真慧又说:“既然师祖是为维护我道之尊严和大义而羽化,所以,静仁师叔跟我离开五里沟时就商量好了,要为师祖造一座真人大小的塑像。这座塑像,本观不去世间请民工,而是由我观内所有道人亲手亲力而为,以表所有观内道人对师祖的尊敬。各位道人看如何?”
坛下多个道人答:“就依你所言行事罢了。”只是答言很不响亮,里面充进了几声哈欠。
真慧心下明白,道人们对他心有不服,当是看了师祖的相片才不敢将他轰下祭坛之上的台阶上。但他更明白,师祖为道高尚,现在羽化,他不能将他和静仁要做的两件大事耽搁下来,其一就是为师祖塑像,其二是处置好师祖溃烂化脓的身体。
这时,一位年纪较高的道人插言道:“依真慧看,玄朴大师的仙体当如何处置呢?”
真慧答道:“四天前,师祖曾召集众位道人于此处,师祖言及此处因水土之故易出现不腐之尸身,有些灵魂并未随肉体一同腐灭,所以师祖就制定了新的观规。师祖曾说,今有一言须记于我之观章之中,亦是为造福此方百姓。从今后,我观道人,化羽仙去之后,尸身全焚化于坛内香炉之上,真正升天,免得惹出僵尸祸患。想必众位道人还记得回说过没有异议的。如今想来,师祖做任何事情都是以身作则,乃后辈道人的楷模。”
祭坛之下各位道人皆肃穆起来,窃想玄朴大师是不是已经有了一种神话般的预感,所以才制定了新的观规,且率先垂范,个个心中不由生出怀念和钦佩之情。
真慧说道:“观规已定,如今师祖带头履规,以后所有道人皆无话可讲,羽化后全效仿师祖便是了。”
众道中好几个年事已高但道行却仍然在低层次上徘徊不前的道人面色上有些悲观,自知天命结束之时无话可说必得依了观规将肉身焚化。
“静仁师叔,你着两个道人将师祖的身体抬上香炉之上,按师祖所定观规行事吧。”真慧说。
静仁带了两个中年道人,将玄朴大师的身体抬放到了香炉之上,架放好,让大师呈坐姿于香炉上。炉内放了一些火柴、柴油等燃烧物。
令道人们吃惊和佩服的是,小小道童真慧现在竟是镇定自若,只见他手拿火把,来至香炉前,点燃了香炉里的木柴等燃烧物,一时间香炉里烈焰腾腾,玄朴大师的身体在烈火中本该燃烧起来,可是令众道们奇怪和惊异的是,玄朴大师那本已朽烂的身体一时上竟丝毫不受烈火侵吞。
莫非玄朴大师灵魂有所感知,在暗中施法?难道他仍有想说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有想做的事没来得及做?
真慧立时涕泪交加,在香炉前深深地跪了下去,众道人亦在真慧身后深深跪下。
“师祖……,师祖……”真慧叫道。
“师父……,师父……”众道人一齐哭道。
真慧哭着对玄朴大师说道:“师祖,我知道您的魂灵还在五里沟为人类镶解灾祸。您尽管放心,我和静仁师叔一定会去看您,会听您的吩咐的。还有,我们知道您舍不得花钱,您是不想让我们为您塑像,我们不会花费太多,但我们一定要为您塑像,以让后辈道人知道您的功业。到时候,您镶解完了人间灾难,灵魂回来就有了安身之所。”
这异相令众道人目瞪口呆,但接下来众道人更加目瞪口呆了,耳听得真慧将话说完后,就见香炉之上的玄朴大师的身体就开始迅速与燃烧的火焰融为一体了,玄朴大师的身体“毕毕剥剥”地燃烧起来,旋即,玄朴大师的肉身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吞没了。
翌日天刚麻麻亮,道童真慧就起了床,背了个小包袱,行路赶车,直奔五百里以外、座落于凤鸾山千丈崖上的大道观……青云观,去求助于曾在常乐宫修道多年如今已是青去观真人、玄朴大师的真挚道友玄智真人,他明白,常乐宫内现在是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