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女人说:“连猪狗猫鸡都会干的事儿,傻民风咋会不懂哩?他总归是个人嘛。”
在这有些蒙昧且有些原始的小村庄里,有多少人的意识和观念处在蒙昧和原始的状态里,于是,有多少桩不为人知的罪恶就在蒙昧和原始之中产生了,但却被大山牢牢地封住了,最后,一点点地腐烂了。
在这个雷雨之夜里,傻子民风得了几个女人的援引,并因了这援引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便本能地急猴猴地发泄起自己的野性,他虽是憨傻的,却力大如牛。后来,婆婆和另外几个女人便出了房间。婆婆重重地关上了屋门。
婆婆气呼呼地对几个帮忙的女人说:“她可是把俺一家的门面给涂脏了。”
“不管怎么说,她也得是你的儿媳妇。”一个女人说。
“就怕民风看不住她哩。”又一个女人说。
“看得住,民风听话哩。甭看他开初不醒这事儿,一醒了事一开了窍得了甜头,他会没个够的。看一个女人,随便看得住,民风又不是傻得没一点心眼。”这女人边说边邪恶地笑起来。
开了窍的民风果真如那女人所说,兽性的火焰在他体内熊熊燃烧。钟明秀觉得自己的骨架仿佛要碎裂一般,动弹不得。她痛苦地看到,民风憋足的欲望全写在脸上。她偏转了头,闭了眼睛,随他去吧,一颗心却在流血流泪。听着外面的雷声风声和雨声,她真希望能响起一个奇异的无所不能的巨雷,将世上所有的肮脏全毁灭掉。可是,可是这个有罪的雷雨之夜何时是个头哟!?
傻子终竟是比常人缺个心眼。近一夜不得安生的钟明秀决计要快快逃出这个囚身之所,就是死也要死在外面。不,她不能死,她要去找靖南,她要把憋在心里想说的话全对他说出来。到后半夜不知什么时辰,她要傻民风帮她个忙让她出去一下,并叮嘱他不能对任何人声张,否则到了晚上她将不与他做那种他喜欢的事儿。民风答应了下来。
……“靖南啊靖南,你可知道,我是遭的什么罪孽吗?”钟明秀在雨中一边磕磕绊绊地走着,一边出声地痛哭着。这一场似乎没有尽头的雨真叫大啊,淹没了一块又一块地坪,冲毁了一条又一条小路,钟明秀只能凭记忆凭感觉在微有亮色的茫茫夜色里往前行进。她周身湿漉漉的,衣服裤子紧紧粘贴在身上。
四下里没有一个人影。
到了,到了,槐树庄就要到了,她远远看见刘靖南家的房屋。
至于潘淑禾会不会出来打她骂她羞辱她,她早想好了,豁出去了,她要毫不畏惧地应战,跟她对骂,跟她撕打。人到了这个份上,还能讲究什么脸面,脸皮能值几个钱。
刘靖南家的房子是坐北朝南的。
钟明秀走到了靖南家的院门前,稳了稳急促的呼吸和狂跳的心,然后伸手推门。门关得死死的,一动不动。她想拍打门扇,想叫喊靖南的名字,但还是忍住了,她意外地发现,靖南家的西院墙,被雨水冲开了一个大大的缺口。她便从这缺口踅了进去。进入小院,来至屋门外,她侧耳细听屋内声响,却一无动静。靖南的家里,除了雨声,竟全是死一般的沉寂。她轻敲几下屋门,屋内一无回应,于是手上加了点力,可屋里仍是没有任何响动。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她的心头生出。
钟明秀稳了稳心神,她抬起两手,推开了刘靖南家的屋门。出现在她眼前的画面让她惊骇不已,虽然刘靖南血肉模糊,但她仍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嘴巴微张着,眼睛里满是惊恐。她不相信似地摇摇头,缓缓将视线移开刘靖南,她想转身出去,双腿却站立不稳,手扶住了墙,却慌急中走到了里间门下,迎面看见了吊在房梁上的潘淑禾。她周身打颤,几乎闭过气去。她“啊……啊……”地尖叫了几声,想离开这个小屋,想离开这座小院,可是脚上却像是被坠上了几斤铅锤,每挪动一步都需要用尽全力。
钟明秀的意识变得十分空茫,有如灵魂出窍。她手扶着墙壁,艰难地走到院墙的缺口处,却蓦然看见好几具牛头马面的僵尸死而不僵地在她面前一蹦一跳,其中的一具僵尸还龇牙咧嘴地对她笑了笑,她大睁两眼尖叫了一声,手却朝靖南家的小屋指了指,接着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雨,还在绵绵密密地下着。
处在较低洼处的槐树庄,成了一片水的汪洋,东大沟被水填得装不下了。人们一齐在心里祷告着:老天爷睁睁眼吧,开开恩吧,别再朝下放水了。
槐树庄人没有忘记,昨儿个夜晚,那伴着惊天巨雷的几声尖厉而凄凉的哀嚎和怪异的“卡哧卡哧”的断裂声。如今,不仅村上的几个老者明白,所有的人都明白了,千岁神槐遭了雷劈。村人们跟着几个辈分最高的老者,带上香烛纸钱,在老槐树前磕头祭拜。村人们惊心地发现,千岁神槐身上竟莫名地出现了两个洞,这两个洞不大不小,一左一右,像极了人的两只眼睛,在雨中,这两只眼睛正在泪水横流;村人们还发现,老槐树身上曾滚滚地淌出许多汁液,那暗红色的汁液如今已经凝固了,触目惊心,犹如干涸的血液。村人们心里惴惴不安:难道多年来不再闹腾的僵尸又闹腾起来了?村人们人人脸上布满惊恐,生怕有更多的灾祸降临到小村上。
村人们在树下长跪不起。
没有一个人的出生像刘靖南那么盛况空前。
那日傍黑时分,小小的槐树庄东南头庄外果树园边上人头攒动嘤嘤嗡嗡,不仅本村的男人几乎全体出动到了村东南头的果树园附近,连十里八乡的有些男人也赶了来。这其中不乏一些高人能者,既有火焰甚高的官僚,也有文曲星下凡的大学生,特别受人瞩目的是,距此一百里开外的天音寺里的老住持了信法师带着几个徒子徒孙也来了,还有距此两百里开外的常乐宫里的观主张玄朴大师带着一些徒子徒孙也来了,还有当地距此不远的米家埠村人称米半仙的米阳阳也来了。他们拿着村人们看不懂的各类行头,看上去声势十分浩大壮观。
有人不解槐树庄为何如此的兴师动众,莫不是出了什么妖孽横行小村?
是的,近小半年来,槐树庄上真的出了妖孽,不仅搅得槐树庄人不得安生,连邻近的各个村庄也深受其害。
先是有五个青年男子在东大沟里洗澡,可是莫名其妙,他们同时觉到一阵被狠抓狠掐的剧痛,其中一个差点坠入沟的泉眼处淹死。他们竭尽全力上了沟沿边上,惊恐地发现身上竟有着道道血痕。几天后,又有三个老汉到沟边浅水处洗牛草,牛草洗毕,却发现腿上有几道血痕和淤青。村人们想不明白,这倒究是怎么回事?
一天半夜,与刘宗发家近邻的大明子家出了奇事,当时,大明子被尿憋醒,就开了屋门,赤身露体到了院中,在不甚明亮的下弦月的月光下,大明子很舒服地撒了一泡长尿,白花花的尿液在暗淡的月光下闪着亮色。他于懵里懵懂似醒还梦中抬起头来,却猛然看见院子半空微明的月光里飘着一具人形怪物,那怪物一袭白衣,被一团雾一般的氤氲罩着,飘荡过来,又飘荡过去。大明子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他张大眼睛,却见那怪物慢悠悠向他飘移而来。“啊……,啊……”大明子尖叫两声,身子遽然一仰倒了下去。
大明子的爹和娘,还有大明子的新婚小娘子,在被外面的异样响声惊醒后,赶紧到了院中,将光裸裸的大明子抬到屋内床上,见大明子口吐白沫昏迷不醒。新婚小娘子哀哀地哭起来,却被公爹公婆喝止住。大明子的父亲狠掐大明子的人中,一会儿过后,大明子醒了过来,对着爹娘嘿嘿笑了几声。大明子坐起身来,爹,娘,还有新婚小娘子惊惧地发现大明子的背上有好几道血迹斑斑的抓痕。
大明子看看爹,看看娘,又看了看他的新婚小娘子,目光浑浊,不认识似的,嘿嘿嘿,嘿嘿嘿,再度笑了几声,笑得爹和娘还有新婚小娘子心上一阵发抖。
大明子的娘一迭声地问大明子:“我的儿啊,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大明子双目直直地睁着,半晌过后,眼珠轮了一下,右手食指朝上指了指,咕哝道:“僵尸,僵尸……”
“啊,你看到了僵尸?”大明子的爹和娘问道。
大明子继续咕哝:“僵尸,僵尸……”
至此,困扰小村多日的荒诞与恐怖似乎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