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靖南进入灶房时,却发现灶房的房梁上挂了一个人,他定睛一看,竟然是母亲。他大叫。他毕竟还是个未满二十一岁的后生,并未发现这其实是个假象。潘淑禾急急地奔过来,与靖南一起将母亲解了下来。
母亲躺在地上,装作要死的样子,半天后睁开眼睛,对靖南说:“都说你是个孝顺孩子,可我看你是要把我折腾死哩。不就是圆个房吗?又不是要你的命。你上了大学了,该懂事儿了。反正我想过了,你要是再走出家,我也不活了。”
潘淑禾到堂屋里为婆婆倒水去了。
母亲好像是趁机似地,对靖南说:“只是圆房,你只要跟她在一床上,我就放心。别的我不管了。哪怕你以后不跟她一块儿过,我也不管了。”她又很神秘地对靖南说,“你哪怕是以后在外面另找女人,娘也不管你了。可你总得把现在这些过场做了呀?只要她名儿上是你妻子就行了。那么多男人不是外边都有女人呣?你把她放在家里就行了,在外边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傻呀你?”
“娘,我不是那样的人。咱不能那么做呀。”
“你不那么做,多少人得戳咱的后背呢。”
原来母亲是这么想的。二十多岁的靖南在无奈之下同意跟潘淑禾走个过场,但他打定了主意,并且反复地告诫自己,虽然跟潘淑禾同房,同床,但决不跟她同睡在一个被窝里,更不会碰她一寸肌肤。
重又回到堂屋里,靖南怕潘淑禾太过勤快地布置床面,就急急地从箱子里翻出一床被子,抢先上了床,睡到了里侧,将一条被子紧紧地裹住身体,并拿起一本书,假装阅读。他只脱掉了外衣,却穿着衬衣衬裤和厚厚的毛衣毛裤,像个要竭力保护贞操的黄花闺女。
一会儿过后,潘淑禾也悉悉索索地上了床,她也没有脱掉贴身的衣裤。不管她有多么的执着和泼辣,女人的最后的羞涩与矜持仍在她身上维持着。她躺下,轻叹了一声,在灯光下睁着她略显阴郁的眼睛。
靖南放下书本,翻身对了墙壁,闭了眼睛。
二人同床共枕,却又同床异梦。
在靖南绯红色的幻想和青春梦里,钟明秀曾有多少次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共造缠绵,但却从未想过与梦过与潘淑禾睡在同一张床上,更没有想到,第一个跟他同睡在一张床上的女人竟是潘淑禾。他想不明白,是造化弄人,还是错配鸳鸯?
若说是罪过,谁之罪,谁之过?
“靖南,”潘淑禾叫道。
“唔,”靖南没有睁开眼睛。
“你怎么不说话?”
“太累了,不想说。”
“可原先,你跟旁人说了好多话。”
“说的都是废话。”
“废话也是话。”
“你要我说什么呢?我不想跟你说,你运用咒语咒钟明秀,到底是何居心?”靖南微微睁开眼却并未转过身去。
“你说说你大学里的事情,我来听听。”潘淑禾说并没有回答靖南的问题,却转了话题。
“没什么好说的。”靖南说。
这时,小屋里响起母亲的声音:“快把灯灭了,睡觉吧,废电。”
潘淑禾伸手拉灭了电灯。
黄晕的灯光消失了,屋里是一大团压抑而又沉闷的黑暗。
靖南看着黑暗里的一切,潘淑禾到今天还不知道靖南是可以看清楚黑暗的,但玄朴大师却是知道的。
靖南失望地闭上眼睛,不仅不能遮掩尴尬,反而加重了他的窘迫。他的身子又悄悄朝里靠了靠。
“靖南,”
“睡觉吧,明天再说,好吗?”
潘淑禾未置可否,只是知趣地不再作声了,她感到很委屈。
两个人都无法沉入睡眠之中,靖南是假睡,潘淑禾是真醒。
寒夜漫漫,漫漫寒夜。
阳光,在地球的另一端……只有黑暗,粘滞地裹着他们。
这种度日如年、度分如年的生活,如何地往下过哟!但他们总算相安无事地度过了这一夜,度过了他们的第一个冷冰冰的长夜。
第二天起床后,靖南从小镜子里发现自己眼圈发乌,眼睛比昨天显得大了一些,面颊也瘦削了一些。整整一夜,他未能安眠,一直醒着呢。应当跟潘淑禾好好谈一谈了,让她明白他的意思,决不是要伤害她,而是真心为了她好,为了他们两个人过得都好。
但,近几天里,他还得暂时隐忍着。
还不到二十一岁的刘靖南尚料不到,有时候,隐忍意味着一步步的退让,越是退让,处境便越是糟糕。
他确乎是在隐忍着,隐忍着倍爱煎熬的黑夜,隐忍着精神苦闷疲于应付的白天。大年初一那天,他甚至隐忍着同潘淑禾一起给母亲磕头,强作欢颜地同潘淑禾一起去给哥嫂们拜年。但他的心里却涌出一股一股的苦水。
第二个夜晚,靖南想是否可以把了信大法师送与他的灵符张贴于床头的正中呢?再不睡觉的话,他真的有些害怕猝死呢。于是就将灵符贴在了床头的正中间位置。夜里,他起初感到全身疲累,很想好好睡一觉。但当他躺在床上以后,精神却又亢奋起来,思绪乱糟糟的,有形的,无形的,什么都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仍然是难以成眠。
潘淑禾也已躺到了床上,并且拉灭了电灯。她好像十分的安静,安静得听不到她的呼吸,安静得如同婴儿的睡眠。其实这安静说明她不仅没睡着,且清醒得很。靖南知道,倘若她睡着了,呼吸声是很响亮的,有时还会发出粗壮有力的打鼾声,像个人到中年体魄臃肿的男人似的。有几次,在黑暗里,靖南很贴近地发现,潘淑禾的嘴上竟生有一层淡淡的茸毛,像男人的胡子。靖南感到一阵令人作呕的恶心。
靖南一动不动地侧身面朝墙壁躺着。
这时,潘淑禾却欠起身来,看向靖南,却不料了信大法师的灵符忽然射出几道强有力的光,直击在潘淑禾的额头上,潘淑禾颓然地倒在了床上。她已经看到了那道灵符,可是她不敢去动它。
好久过手,出乎意外,靖南听到了潘淑禾的压低了的抽泣声,这抽泣声是蒙在被子里的。抽泣声越来越响,听上去有了些刻意的成份,像是故意要靖南听到似的。靖南眼睛酸酸的,他知道,他不能动她,虽然这时候他为自己难过也为她难过,他如果拍一下她的被子权作安抚一下,她也许就止住了哭泣,但也许她会哭得更加汹涌不可收拾甚至拱入他的怀里。靖南竭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又软又热的心肠变冷变硬,然而他的泪水,却也止不住地悄悄地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