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靖南很幸运,赶上了好时候,靖南所在的这所师范大学,因为学子们毕业后从事教育工作,是免除了住宿费的,而且其他收费项目上也很是低廉。这一切于靖南而言,都无异于一种无形的雪中送炭。而另外一些大学的学子们各类费用如火箭一般飙升……进入大学校园的莘莘学子们,如同进了保险箱,也如同端上了铁饭碗,再不用像上高中是起早贪黑悬梁刺骨了。他们大都高呼着“60分万岁”的口号,而他们的智商普遍较高,60分这一个低低的台阶对于他们来说是太容易跨越的,学习之外的余裕便显得很多,多得不知如何挥霍。
在这样的情境下,于是,恋爱的风气便起来了。靖南所在的班由于有贾世直的严格管理,恋爱之风只能蠢蠢欲动。别的班上呢,却是日甚一日了,但这种有些盲目的恋爱大多是有花无果。有的大学生谈一个吹一个,谈两个吹一双,像是在做恋爱游戏,又像是在搞恋爱比赛。
大学生们没了高中生们的羞涩和忸怩,落落大方,出双入对,校园内连空气都洋溢着一种风情的味儿。没过太久,学校就出了好几桩奇闻逸事:两个男生为一个漂亮女生争风吃醋互动刀子;某个男生偷看女生洗澡被扭送到校保卫处。
更让人心惊的是一个女生竟悄悄去医院做人流,孰料遇上了庸医,女生做完人流后就急着走出医院,然后坐一辆人力三轮车回到女生宿舍,可是腹部仍是剧痛,从床上摔到地上晕厥过去,最后还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原来女生怀的是双胞胎,庸医的手术只为她流下一个果实,第二个果实仍在体内……女生青春的精血如河流一般地流淌下来,令所有在场的同学惊心动魄。自此,恋爱的风气在这所校园里悄悄地收敛了许多。
靖南却没有投入到恋爱的风潮中去,他成了个旁观者。其实,当他与陈宇蒙、景明灿一起走在大学学园的林荫路上时,当他在饭堂就餐时,当他参加学校、系里的各类聚会时,都会有一些女大学生热切的、关注的、探寻的、爱慕的目光投向他,有的女大学生主动与他搭讪,他甚至收到了三封意思有些暧昧的信,那些信是夹在小说书里的,以借书和还书的名义给了他。他一笑置之,心里虽有些小小的甜蜜,但还是把信还给了人家。
有一封信刚好被景明灿看到了,景明灿打趣他艳福不浅却坐怀不乱。他将信递给景明灿,让他帮忙把信还给那女生,说愿意把这份艳福让给他。他的心里只有钟明秀,不会再有任何别的女人能够占据他的心。更何况,他与潘淑禾之间的事情正扯不断理还乱,他哪还会有心情让别的女人再进入他本已一团糟的生活?哦,钟明秀,你在哪里,你现在过得好吗?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没有了你,我不会对别的异性燃起爱的激情。我心里的一个空间,时时有你住着呢。
靖南的心情矛盾重重,焦点便是潘淑禾。虽然他办理了助学贷款,但他知道这些款将来是要偿还的,所以就十分节省,更没有动用大哥刘争金寄来的款。开学以来,他只为自己买了两套运动装,一身夏天穿,一套春秋季穿。如今,他穿着的正是春秋季的长袖运动装,一袭纯洁的白色让身高只有一米七二的他显得潇洒俊逸。每当他走在校园的路上,常会有人自觉不自觉地看他,不要说女生的回头率超高,就是男生也禁不住对他多看几眼。谁都以为,他是从某个大城市来的,怎会想到,他是打槐树庄那块不太贫瘠却也决不肥沃的土地上走来的呢?
时光如水,转眼,小半年过去了,学校放寒假了。
几乎在一天之内,同学们纷纷踏上了回家的旅途。学校变得冷冷清清,像一座没有香客光顾的寺庙。
靖南却没有马上动身回家。他将陈宇蒙送走,在火车站时跟陈宇蒙说,他想留下来,好好理一理纷乱的心绪。他特别请陈宇蒙回家后让他的妹妹陈宇丹打听钟明秀的下落。
陈宇蒙说:“你放心吧。我一回到家,就会很快联系钟明磊的。也许呀,我一回家,明磊那小子可能就找上我的门了呢。”
靖南说:“我估计还是没消息吧,否则明磊早就跟我们联系了。”
他是不想回家的。他要独自个儿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回还是不回。如果回,他该如何应对他不想见到的人和可能会出现的事情;如果不回,他又该写一封什么内容的信给大哥刘争金,向母亲解释原因。
到底回不回家呢?
回家?没有快乐,只有压抑;没有团聚,只有人心之间的隔膜;不会带来轻松和愉快,只会徒添忧虑和悲哀。
不回家?该说个什么合理的理由呢?母亲、哥哥们、姐姐们会相信吗?说自己功课太吃紧?说自己学业很糟糕?
不,不,应当回家,应当回家彻底了断与潘淑禾之间的关系,这是一个机会。自己已经二十多岁了,再不是十七岁订立婚约的时候了,应当有能力来解决这件事情了。不能再拖了,不能再拖,更不能采取逃避的态度了,倘若如此,就是不道德,对双方都是伤害。可是,如何解除这奇特的关系呢?用法律,乡下人谁会跟你讲法律呢?他天真地想尽量做得两全其美,既解除他与潘淑禾之间不伦不类的关系,又不至太伤潘淑禾的心,他怕她一时想不开去跳井或自刎。他虽然不喜欢她,但倘若她真的一气之下寻了短见,他将一辈子有愧于她,将永远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走完他的生命路程。
学校放假,食堂停火了,靖南只好到小卖部买了两袋方便面,又用热得快烧了一壶开水,凑合着填饱肚子。而后,他下了宿舍楼,一个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踽踽独行。北方冬天的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被冻得嘴唇发紫。但他并不想回宿舍,宿舍里除了风小一点外,其寒冷程度一样是砭人肌骨,学校已经停止向大学生宿舍区输送暖气,宿舍又是那么狭小,闭塞,简直可以窒息人的呼吸。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足球场边。足球场内,那一大片原本绿茵茵的小草,已变得衰败、枯黄。唉,又是一年要过去了。靖南叹息了一声:怎么办呢?
刺骨的冷风吹着他,他却无知无觉。
头痛欲裂。
进入大学校园本该可喜可贺,却不料上了大学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愈其深重的痛苦、忧愁,和煎熬,仿佛进了一个泥坑,脱身不得,越陷越深,泥坑底下像有一个恶作剧的魔怪,执意地要将他拉向深渊。
多少从乡下考入高等学府的大学生,盼着寒假的到来,以便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在乡亲们面前炫耀,摆阔,使自家满室增辉,让众人啧啧称羡。可是他……他……他是多么与众不同啊。
回还是不回呢?他举棋不定。
他希望时间过得快点,好早点处理与潘淑禾之间的关系;他又希望时间过得慢点,最好是停滞,他再也不要见到那个他不愿意见到的潘淑禾。
一颗心在泥淖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