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回到家时,天快要黑了,却见家里满满当当都是人,哥哥嫂嫂们,姐姐姐夫们,还有些晚辈,当然,潘淑禾作为“主人”,端茶倒水的,尽地主之谊呢。
远争香说:“靖南,我们都听说你考上大学了,就全来了,都为你高兴呢。”
远争妮说:“你总算是熬出来了,这几年苦没白吃。”
远争田说:“以后就可以当城里人了,总算是跳出农门了,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啦。”
远争春、远争金等人也都插言。
那么多的人都在大声地聒噪,简直要把屋子给冲破了顶。
靖南的母亲坐在桌边,见儿女们在发出了一阵噪声后,兴奋劲儿终于有所减弱,觉得嗓子有些发痒,就咳了几声,于是原有的减弱的噪声也停了下来。
潘淑禾端来半碗糖水,递给了婆婆,见婆婆喝下去,又将碗接过来,放在了灶台上。
靖南的母亲说道:“唉,说起来,靖南上高中这三年,日子过得算是消停。靖南呢,学校离家远,难得回家一回。我呢,身子骨越来越不够硬朗了,前段时间,老是咳,咳,我怕是犯上了痨症哩。你们呢,都有自己的家,都在过自己的日子。这个家呀,会靠潘淑禾支撑着呢。要是没有潘淑禾呀,靖南的高中,上不完;我呢,也怕是活不到现在哩。”
潘淑禾搬了个凳子,坐在了靖南的母亲的身后,帮助婆婆敲起了背。
靖南的母亲继续说道:“现在好了,总算是都没有白辛苦一场,靖南考上了大学,以后哪,就能做个城里人了,再不用在这大太阳底下苦熬苦晒了,以后呢,能天天坐机关,还能挣大钱。等他毕了业,他跟潘淑禾要是不嫌弃我,我就去他那里住些日子,也享一享老儿子的福;只可惜,你们的爹是没这个福气了。”
潘淑禾接言道:“娘,瞧您说的,我跟靖南怎么会嫌弃您呢?您要是愿意,要是喜欢,就天天跟我和靖南一起过日子,都行,我还巴望不得呢。”
靖南的母亲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潘淑禾却将所说的话很是自然地拐了个弯,道:“放心不放心,关键还是得看靖南。”她将说话的嘴顿了顿,把眼光射向靖南,问靖南,“靖南,你说呢?”
靖南虽是喝了些酒,却是心醉而不糊涂的,他听得出潘淑禾话里的意思,是在把他跟她之间的“夫妻”关系朝死里砸呢。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能说什么呢?他能拒绝母亲的希望吗?他能当面向别人宣示他就是要做一个不孝之子忤逆之子吗?因此,他并不答话,而是将目光瞟向别处。
潘淑禾却将所说的话里的意思更进一步,简直是在步步进逼,道:“再过些日子,我为我的娘守孝就满三年了。三年守孝期一过,我就可以谈婚论嫁了。我跟靖南的事儿虽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说起来还没有走个明过场。五里沟那边,我二哥二嫂可是把我的嫁妆全备齐了,只等着吹吹打打敲锣打鼓放鞭放炮把我娶过来呢。最最起码,等守孝期满了,得把结婚登记搞了。”
刘争香说话总是不过脑子的,上下嘴唇一碰就出声儿,道:“对哩对哩,淑禾妹妹说得真是太在理了,太对了。要是把她跟靖南的婚事办了,这不是双喜临门吗?这几年咱这么多家人过得平平安安的,都是因为妹妹潘淑禾来到这里为咱们冲了喜哩;现如今靖南考上了大学,又是一喜;要是他们把婚结了,又是一喜。哎哟,这么多的喜,还不得把咱家的霉运全冲光全冲跑啊?太好了,太好了。”
既然当大姐的刘争香如此说,靖南的二姐三姐大哥二哥当然也乐得顺水推舟,都对大姐的话随声附和,因为有的人知道靖南心里是不喜欢潘淑禾的,听上去态度就有些温吞吞的。
潘淑禾忽然将一张黑黑的脸转向靖南,将问话也抛给了靖南:“靖南,你说呢?是不是这个理儿?”
靖南很生气地看了大姐一眼,然后说道:“我才刚刚高考完,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怎么,现在就对我进行逼婚吗?这事儿,我没想过。”
潘淑禾的话又进逼一步,道:“没想过,现在该想想了。”
靖南回道:“不可能。我才二十岁,根本就不到法定结婚年龄。若是结婚,就犯法。”
潘淑禾说道:“咱是乡下人,又是山区,谁管法不法的。”
靖南站起身来,进了自己的小屋,将门关得“彭咚”一声,关门声里含着无尽的怒气。
因见家里的气氛有些紧张,靖南的哥哥嫂嫂姐姐姐夫们等人就纷纷起身回家,他们害怕惹恼靖南,更害怕的是靖南若是来了犟脾气一旦决意与潘淑禾分手可怎么是好?几大家子人总算平静了下来,再不能回到危险的动荡之中了。
靖南坐在床上,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他有些犯困,不一会儿,竟迷迷瞪瞪地睡着了。可是因了之前心绪的烦乱,连他自己也没料到的是,好久好久没有出现过的梦游又回来了。
不知不觉,梦境驱使靖南下了床,在屋子里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动着,他梦见了他所钟爱的钟明秀,他在寻找她,一遍遍地呼喊着钟明秀的名字;啊,他终于找到了钟明秀,可是一转身,找到的却是潘淑禾,潘淑禾虎虎生风地立在他的面前,并且牵住了他的手,要与他成亲,要与他进入洞房……他破口大骂潘淑禾:“潘淑禾,你给我滚开;潘淑禾,你给我死到一边儿去!”……一直到他一头撞上了屋门,了信大法师的那道灵符发出若干束灵光,将他击醒也将他唤醒,他方从梦游中走了出来……
外间屋里,潘淑禾尚未入睡,她分明地听到了靖南在梦游,可是她却不敢去碰触那道房门,不知是秃头老和尚还是那小道士送给靖南的什么宝贝儿总是会在她想打开那扇门时给予她当头一击。可是这个晚上,她不必进入他的梦中,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梦的内容;这个夜晚,做梦的靖南口齿竟是十分的清楚,将对钟明秀的恩爱说得十分露骨,还对作为未婚妻的她破口大骂,竟然还咒她死。她又气愤又伤心,想到自己为靖南的无偿付出,她将一口牙咬得戛戛地响,简直快被气出泪来。
因为一夜梦魇,身心俱疲,第二天,靖南本想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却没想到潘淑禾竟然没去赶场,也呆在家里,看她的意思是觉得靖南在家里待不了多少时日了,她有必要好好陪伴他。潘淑禾还和起面起,不知想为靖南做什么可口的饭食。
为了躲开与潘淑禾相处的尴尬,靖南走出了家门,到了槐树庄的山野里,无目的地乱走。他觉得真是悲哀啊,他是有家的,可是却觉得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那个家被潘淑禾牢固地占据着,他倒像是成了无家可归似的。他到哪里去呢?
一抹光亮忽地在靖南的眼前闪现了一下:对,打工去,到县城去打工,找个管吃管住的地方,既可以挣得一些上大学的费用,还可以躲开他嫌恶的潘淑禾,真正是一举两得啊,对了,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