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小雪早就歇了,到了傍晚太阳却是出奇的柔亮,天边的几朵云渲染的红里带金,偶尔扑棱棱一群麻雀盘旋掠过,在升起的炊烟间嬉戏,叽喳欢叫。
左家大院,左扎图和余韩二位先生守在爱子的身边,心急如焚,左夫人从腊月二十七到现在已经走了三天了,也不知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在路上有没有什么麻烦,左当家的已经暗下决定,如果今晚再回不来,那就说明出事了,那他明天就得去看看怎么回事。他这几天的时间就像换了个人,天天守着长震,看着儿子日益消瘦的小脸蛋,却毫无办法,就只能等,等,等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捱着,他没心情吃饭,喝水,也许只有天天灌几口烈酒还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压抑的心情,余先生和韩夫子没法劝解,也只能陪着他默默的等。
一个急急的声音传来“震儿,震儿,娘回来了,你还好吗”正坐在凳子上发呆的左扎图,猛的一惊,朝二位先生望了一样,先生点了点头,左当家朝外迎去,将到上房门口,就看见左夫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一头扎在他的怀里,几乎虚脱。
左扎图的眼有些湿润了,才几天的时间,漂亮美丽的妻子,眼眶深陷下去,面色变得惨白粗糙,柔嫩的红唇干裂几道大口子,正往外渗着血,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他抱着妻子的臂膀又紧了紧“他们请来了吗,”
左夫人抬头流泪看他,猛点头“来了来了,我们的震儿呢,他没事吧'
”嗯嗯,他没事,我只是担心你。“
左夫人顾不得回答,挣脱丈夫的怀抱,直奔长震的跟前。
左扎图往街上瞧去,车上暖帘掀起,跳下来一男一女两位来,他赶紧迎上去,抱拳行礼”左某见过二位大神“他当然分不清哪位才是乌大神,所以也只能先这样称呼了,前头那位五十多岁的也拱拱手,没搭话,左当家的赶紧往里让,家丁们已经预备好了茶点让客人休息一下,缓缓一路的奔波,二人坐定四下打量一番,跟左当家寒暄几句,男人举杯见是茶水,直言不讳'还是给我换些酒吧。“当家的一愣,吩咐丫鬟赶紧给客人拿酒,一会酒端了上来,男子把茶水泼了,倒酒就饮,一连六七杯,估摸也是一斤左右,才放下,他掏出块脏脏的长手帕,抹抹嘴,眼神犀利起来“
这位当家的,路上有些寒冷,现在好多了,请问病人现在何处啊,我家大神忙事太多,赶紧办完也好赶路回去,这大过年的都着急不是?”
左扎图这才知道原来那个一言没发的女人才是有名的乌大神,先前领会错了,他又盯着坐在那闭目养神的中年女人看了几眼,也没觉得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嘴上并不怠慢;'大神一路奔波辛苦,还是用完晚饭再治不迟。。”
男人不耐烦摆摆手,'不用这些个虚礼,头前引路吧“,左当家再不客套,领着二位直奔小长震的房间。
屋里左夫人正一边掉眼泪一边摸着孩子的头发,老男人赴前瞅了瞅,安慰左夫人“小河,没事的,你且退开些”左夫人点点头“全仗三叔三婶搭救,侄女这里先谢过了”,却原来这二人跟乌小河的渊源这么深,余韩二位先生也是意味深长的对望一眼,饶有所思。
年纪约有四十多岁的妇人终于开口了,想不到她的声音出奇的好听,跟年龄和容貌一点都不相配,听起来就像唱了一首优美的曲子“咱都是自家人,不必这样客气,小河,孩子只是失了魂了,待我给你找回来就是”边说已经脱去外罩的棉袄和鞋子上了炕,只穿紧身的红色侧开襟单衫盘膝坐定,这乌大神有些肥胖,一坐下来肚囊鼓垂,很让人担心随时把那件红衣服撑开破裂,再漏出一大片白肉来,那场面就尴尬了。乌大神满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自顾招呼站在地上的小河三叔往外拿家伙法器,准备做法。
跳大神是萨满在古老的北方民族女真族信仰的一种原始力量。这些在漫长的历史中信奉和继承与古老众神通灵交流的巫师,他们代替神灵在人间行走,形势多样,治病,驱邪,祈福,而明朝却是明令禁止的,对他们虎视眈眈。朝廷以为这属于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一旦坐大对朝廷的统治特别不利,常以妖魔称之,见之格杀,所以萨满巫师很是隐蔽。
却说三叔也穿戴起来,先套一件对襟蓝色大褂,上面绣着各种鱼鸟龙蛇,还用一些看不懂的图腾,头顶紧扎上装饰金银饰物的宽带。然后用一块巨大的红布把坐在炕上的乌大神裹得密不透风,递给她一根四尺多长的引路彩幡,乌大神伸手抓住擎在胸前,三叔最后取出一面扁圆的鼓和约有尺半的鼓锤,咳嗦一声,正言道“肃静,开坛作法。。”一声喊过,左手高擎法鼓,右手长鼓槌凑上一击,咚的一响,全屋寂然无声,鼓点又接上咚咚敲打,再看三叔站在当地,就如同天神下界,威风凛凛。鼓声一起,坐在炕里的乌大神也就一抖,再敲再抖,跟着节奏全身颤动起来,左扎图和余韩二位没见过这种诡异的场面,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阵前奏敲过,三叔开腔就唱“哎,。,。,”这神调一声长吼,贯气如虹,左家主仆顿时神色一凛,竟有些心飘神迷起来,三叔一声喊过,接往下唱“日落西山那哎,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上了锁闩,大路断了行车辆,小路断了行人难,喜鹊老鹄奔大树,家雀蒲哥奔了房檐,十家上了九家锁,只有一家门没关,扬鞭打鼓请神仙来哎咳哎咳哟啊。。“
这就像一个人对着你诉说他的心事一般,从头讲一下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曲曲折折里自身到了个生死两难的地步,就是挣扎在这样一种境地,不知道何去何从,心里知道希望还在,可你却没了前进的方向和动力。暗中可见余先生的眼角已经有泪晶光闪闪。
乌大神抖动的更厉害了,头罩红布正在一点点的后滑,三叔唱腔更为苍凉“脚踩着地来头顶着天,身穿衲袍手拎着鞭,老君炉走一番,金翅展银翅颠,金翅能跑十万里,银翅能跑万万千。。”一阵间奏,又唱“帮兵我头顶着房顶脚踩着椽,左手拿鼓右手拿鞭,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拿起二郎鞭,文王鼓不叫文王鼓,鞭也不叫鞭,先说鼓后说鞭,先说鼓来不一般,木匠师傅选柳木,锛的砍的刨的圆,底下拴着八根弦,拴上了哪吒闹海金钢圈,里面拴上,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根弦,再说这小鼓鞭那一尺三,五彩的飘带搭拉下边,腰上一岔有个弯,举起来溜溜尖,双手一合响连天,打一下颠三颠,打三下颠九颠,前三后四左五右六十八下,梁山一百单八将,共打一百单八鞭那哎咳,”待唱到“今日劳烦老仙到,来到凡间显神灵来哎”再看那罩在乌大神头上的红布已经忽的掉落炕上。
仔细往她的脸上瞧去。几个人倒吸冷气大吃了一惊,因为在摇曳的烛光下,刚刚妇人那张有些皱纹的黑黄脸庞,现在赫然变成一个长满白毛的尖嘴狐狸模样,那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正好奇的四处打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