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
今年的第一场冷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秋天的余温卷走了。
海边的浪花拍打上岸,掀起两米多高,溅到几米之外,将司木翰的风衣打湿了。
他伸出手整理了一下额前凌乱不堪的刘海儿,再抹去身上的水滴。脸颊凉凉的,唇上咸咸的,都是海水的味道。
这是他第一次在海边见到藤西语的地方,此时站在这里,他心里百感交集。其实从放学开始,他就一直跟着藤西语。
司木翰站在花店外,藏在电线杆后偷窥她工作。偶尔,她会用手背拂开挡住视线的刘海儿,或者对着花束会心一笑,闭眼深嗅一口花香。
休息时间,她喝一口奶茶,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而当她手托下巴冥想时,他希望此刻她心里想的是自己,也好奇她会想些什么。顾惜涵的出现会不会让她感到有危机,从而承认对他的感情?
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以至于他忘了周遭的一切,怔怔地走到了玻璃门前。
猛地惊醒之后,他急忙离开,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下意识地躲避。也许是希望藤西语好好思考,从而确定对他的感情吧,他才放任她忽视和躲避他。
突然,衣袋里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爸爸打来的,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接通。
“木翰,惜涵做了一大桌的菜在等着,你到底去哪里了?快回来!”
“我已经吃过了。”他撒了谎,其实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吃过了也给我回来!别忘了,她可是你的未婚妻,别把人家晾在家里不闻不问的,这不是司家的作风。”司父的语气强硬了几分,也不知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还是顾惜涵说了些什么。
爸爸一直都觉得他对顾惜涵太冷淡无情,希望两人能走得更近。除去爸爸喜欢顾惜涵之外,只怕也有一点儿与顾家十几年的交情有关吧。不过他不怕,只要证实西语就是……
“呜呜呜……”
一阵哭声打断了司木翰的思绪。这么晚了,又是起风的时候,有谁会跑来海边?
他循声望去,在一块礁石后面,他看到有个黑影蹲在地上,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谁?”他按亮手机照明,也正好是黑影回头之际。
虽然眼睛红肿,鼻子泛红,但那绝对是藤西语。
她的秀发湿嗒嗒地黏成一条一条,在海风中微微晃动。一朵浪花打来,海水像下大雨似的落在她颤抖的身上,再缓缓地往下淌。
看到这个情形,司木翰的心就像被针刺了一样痛。看她的眼睛,一定是哭了很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急忙上前一步拉起她,说道:“你疯了?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
藤西语目光呆滞,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谁,突然变得激动无比,使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叫道:“不要管我,骗子!”
司木翰感到莫名其妙,问道:“我哪里骗你了?”
“你有未婚妻的对不对?就是那个顾惜涵。”她费力地站起来,岂料蹲得太久,脚都麻了,差点儿跌倒。
“你怎么知道的?”比他想象中知道得快。司木翰赶紧扶住她,却再次被她推开。
“还有谁?你漂亮的未婚妻告诉我的!”藤西语不顾形象地大吼道,“骗子,承认了吗?”
“是,她是我的未婚妻,但我不喜欢她,我喜欢的是你。”
“骗子!我不信!”她东倒西歪地走着,像喝醉了的人一样。每走一步,脚底就传来锥心的疼痛。有两次她摔倒在沙滩上,海浪向她汹涌而来,她也没有躲闪。
全身湿漉漉的,海水顺着头发往下流,把她脸上的泪痕也冲刷干净了。司木翰脱下身上的防水风衣给她披上,抱起她的同时大声喊道:“我没有骗你,我喜欢你!”
她不相信,使尽全身力气挣扎,双手乱挥,双脚乱蹬:“骗人的!我不信!你们都骗我,什么都骗我,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了!”
你们?除了他还有谁也惹她生气了?司木翰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他必须让她冷静下来。他咬了咬牙,手上用力,硬是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司木翰牢牢地抱着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轻声说道:“西语,我没有骗你,我喜欢你。”
初时她还是抗拒的,他就用脸颊蹭她的头,不停地说喜欢她,直到把最真挚的表白传到她的耳中和心中。
最后,她终于平静了许多,抬起头问道:“这是真的吗?”那样小心翼翼、惹人怜惜,直击司木翰的心底。
“真的。”他点了点头,眼中泛起了泪光。
而藤西语也红了眼眶,唇角微扬,楚楚可怜地绽放出一个笑容,像是叹息似的说了“太好了”三个字,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西语!西语!”司木翰轻拍她的脸颊,发现有些发烫,急忙抱着她往岸上走去。
沂水本是一个以旅游为主的小镇,海岸线延绵两千米,沙滩洁白,海水清澈。很多度假型的小旅馆就建在离海滩不远的岸上,绿树环绕,颇为清静。
司木翰选了其中一家口碑较好的旅馆,此时已是夜里11点了,旅馆只有一个大婶守着。看到他湿身淌水,还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孩,大婶的目光顿时变得谨慎起来。
“请出示身份证。”
司木翰从钱包里摸出身份证递过去,大婶捧在手上看了又看,终于确定是本人,年龄也已有18岁。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絮絮叨叨地说起旅馆的规矩。
沂水镇民风纯朴,再加上大婶有点儿年纪了,遇见一对年轻的男女来开房,自然会想歪,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司木翰不能等了。
怀里的藤西语抖得厉害,他必须尽快给她换上干衣服,捂上被子,最好灌一碗姜汤,如果有退烧药就更好了。所以,他从钱包里取出五张百元钞票放到大婶手里,说道:“大婶,她在海边受了寒,病着呢,你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大婶瞧了瞧手上钞票,双眼瞪大了一些。其实住一晚也不过两百块左右,这位大方的帅哥一下子就给了双倍的钱,说不心动是假的,再加上看他怀里的女生也确实是一脸病容,她就心软了,转身取了钥匙,领着司木翰上楼。
房号是204,红木雕花门开了之后,便可直接看到落地大窗。因为风大,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但还是可以透过玻璃看到海面以及沙滩。
床有两张,铺着洁白的被单,枕头则是海蓝色,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尾。床的对面是电视机,顶上是壁灯,发出昏黄的暖光。一切摆设简单又实用,十分合司木翰的心意。
他急匆匆地把藤西语放到床上,便要替她脱去潮湿的衣服。由于太急了,他没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很不妥,等到解开了第二颗纽扣,露出纤巧的锁骨后,他才惊觉。
他抬起头,只觉得双颊发烫,不敢再往下看,尴尬之余,记起了大婶,于是几步跑下楼去找大婶帮忙。
“大婶,能帮她换一套衣服吗?哦,对了,能不能借套衣服给她穿,只要宽松的就行了,我可以买下。”
大婶乐呵呵地说道:“不用,你给的房钱够多了,我就当是额外的服务费吧。我去找套衣服,等一下再煮碗姜汤送上去。”
司木翰自然是感激不尽。一番折腾,总算帮藤西语擦干了身子,也换了衣服。
大婶去煮姜汤了,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俩。他以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端详着躺在床上的人。
尽管昏迷着,还是可以看出她的眼睛很肿,一定是哭了很久。他忍不住伸手抚上去,来来回回地,最后在紧皱的眉头处停下,画圆圈似的轻揉着。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舒展眉头,表情不再那么痛苦。期间,她睁开双眼眯了眯,像是在看着他。
司木翰心里一阵激动,刚要问她是不是醒了,她却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了。
“西语?”他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觉得比刚才又热了些,于是进浴室拧了一条湿毛巾敷到她头上,再把被子盖好。
一切动作都是轻拿轻放,等到做完一切回过头来,大婶已捧着两碗姜汤进来了。也许是看到他刚才所做的,大婶面露赞赏之色,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
司木翰把姜汤喝完,微辣的汤水沿喉咙而下,一路暖到胃,精神都好了许多。他扶起藤西语,让她靠在他胸前,替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然后把碗递到她的唇前。
“西语,醒醒,喝点儿姜汤再睡。”他唤了几声,她总算睁开了眼睛,目光呆滞,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她听话地喝了一口,立即像个小孩子似的皱眉又摇头,看样子是不喜欢姜味。
嗯,与他记忆中某个人的相似点又多了一处。司木翰记起小时候哄顾惜瑜吃姜末的事情,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微笑。
如果她就是惜瑜,那个法子应该也管用的。他决定试一下,用诱哄的语气说道:“乖,把它喝光了就奖三个吻哦。”
闻言,藤西语突然顿住,呆呆地望向他。
司木翰伸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左脸和右脸各一下:“怎样?成交吗?”
她又皱起了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话语,怎么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想吗?那就算了。”
司木翰满脸失望,正在发愁怎么哄她喝下去之际,她突然张开嘴,慢吞吞地回道:“成交。”说完,她接过姜汤,咕噜咕噜地喝光了。
这一刻,司木翰的心情不足以用“激动”一词形容,他抱着藤西语差点儿跳起来。
而藤西语放下碗后就把脸凑了过去,看来是要奖赏了。司木翰按捺住激动,用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地在她的左右两颊各落下一吻。
温热的唇触及微凉的脸颊,暖意透过皮肤渗进藤西语的心底,奇迹般地让她忘却了烦恼。就像狂风暴雨过后,太阳探出头,彩虹出现在天边,地上的花儿摇曳着,那种愉悦无法形容。
对上他的笑眼,藤西语仿佛被催眠了,跟着露出了笑容。而后,司木翰扶她躺下,俯下身再次吻上她的额头。蜻蜓点水似的,却让她的心湖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慢慢地向外扩散。
这应该是一个梦吧!她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下去,期望这个梦能延长一点儿,让幸福维持得更久一点儿。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甜甜地睡去。
司木翰终于松了口气,倚着床坐在地上,若有所思地笑了。
半夜里,风更大了,呜呜地从窗前掠过。司木翰没有睡意,站在窗前凝望着室外的大海,虽然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但耳边隐隐传来哗哗的海浪声。
手机调了静音,上面显示有几个未接电话,其中有三个是爸爸的,一个是顾惜涵的。
他只是回了一条简单的短信给爸爸:“今晚不回家,不要等我。”而没有回复顾惜涵,反正她住在他家,爸爸知道了,她也会知道。
顾惜涵倒是能忍,之后就再也没来过电话。乖巧、识大体,这是长辈们对她的评价。不过,她把未婚妻的身份亮得太快,显然还不够成熟。
想到这里,司木翰的目光清冷了许多,正思索着,身后传来低低的呓语声:“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司木翰快步回到床前,只见藤西语眉头紧皱,手揪着床单,反反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
“西语,你是西语啊。”他握住她的手,但是没有用,她仍然深陷梦境——
四周迷雾重重,三步开外不见景物。好像有人在走来走去,有幼稚的童声在说着话,但她仔细一听,声音又消失了。
她迷茫地想寻找出口,然而迷雾之外还是迷雾。忽而听到有人喊“西语”,她循声赶过去,却扑了个空。
走啊走,她绝望地流下了泪,泪水滴落在地上,竟然发出叮咚的声响。低头一看,原先砂石遍布的地表变成了水面,她每走一步就激起一圈涟漪,一圈圈地向外扩散。等到水面平静了,映出她的外貌——及耳短发,头上别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有点儿婴儿肥的脸,身上穿着漂亮的蕾丝裙,而最让她吃惊的是,自己俨然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身旁突然有人这么说。她惊得猛地回头,那个身影却比她更快,一下子转到另一边。
她追过去,他还是比她快一步。
她害怕极了,捂住耳朵不停地摇头:“你是谁,为什么找我?”
他不回答,只是声音小了些,渐渐地好像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等等,回答我啊!”她快步跟上,可惜没多久就失去了他的踪影,任她伸长了手也唤不回。
四周静了下来,雾气更浓了,就连看自己的手也模模糊糊的,感觉就像要融入雾里似的。
想回家——这个念头突然升起,又被绝望盖过去了。她没有家了,哥哥不是亲哥哥,妈妈不是亲妈妈,她的亲人在哪里?对了,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耳边又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西语,西语”的叫声。
她捂住耳朵,说道:“我不是西语,我不是西语。”
“你不是西语,你是谁?”
“我不知道。”
“你忘记了吗?你就是西语啊!你看……”
远方传来了歌声,把浓雾拨开了,她看到有两个小孩蹲在樱花树下玩耍。女孩手执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她一边画一边唱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樱花树摇曳着,洒落满地的花瓣,纷纷扬扬。女孩拂去肩上的花瓣,然后笑着替男孩挑出藏在头发中的花瓣。歌声迎风而至,她心里一动,也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西语?”
此刻,梦境之外的司木翰正坐在床边。听到这歌声,他惊呆了,这是小时候顾惜瑜经常唱的一首歌谣。
她的声音甜美悠扬,每次唱总会引来一大帮小孩子的围观。她会很生气被别人打扰了,然后拉着他的手离开。
当时小区的西面有个工地,楼房盖了一半,开发商跑了,就停在了那里,堆积了许多圆形的水塘。两人躲在里面,小小的天地里只有彼此。
“你真的是惜瑜吗?”他喃喃自问,想再听仔细一点儿,但藤西语再次昏睡过去。
梦境里,歌声带走了痛苦,带来了欢乐。迷雾一扫而光,阳光洒在大地上,一片祥和。
与此同时,藤堂佑正在镇上发了疯似的找她。
呼啸的寒风吹得他头晕发冷,但是一想到藤西语在这样的天气里独自跑了出来,他就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不停地拨打着她的电话,期望在某一刻她会接电话,但一直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夜已深了,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两家门口的灯亮着,铁门在寒风中吱吱作响。一阵风吹过,枯叶在街道上翻滚,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已经绕着沂水镇找了一圈,现在正准备重点搜索梧桐树。而倒霉不已的要算校医林振源了,刚把被窝睡暖和,就被他的电话催着叫了出来。
“藤堂佑,我告诉你,以后再有这种苦差事,你绝对不能找我,不然我要跟你绝交。”他一如既往地抱怨着,“那边的林子我找过了,没有。我说,你到底对西语做了些什么,才导致她半夜三更离家出走?”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坏笑着给了藤堂佑一拳,“喂,你忍不住出手了,是吗?”
“滚!不想帮忙就滚回去,别烦我!”藤堂佑正在焦急中,哪里管得上什么礼仪,抬腿就踢,吓得林振源一退再退。
“喂喂喂,我可是在帮你,态度好一点儿!”
“你去看看那边,我去那边。”藤堂佑分配完任务,转身就走。
寒风中,林振源把脖子上的围巾拉至下巴,缩着脖子走向指定的方向,嘴里小声念叨着:“这两兄妹都不正常了,怎么办?我也要陪着疯,真可怜。”
两人隔得不远,声音虽小,藤堂佑还是听得到的。他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手里的手机一直都没闲着,反复地重拨。
西语,求你了,快接电话吧!
“嘟……嘟……”调了静音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突然“咚”的一声从桌上震掉在了地上。
司木翰往那边看去,这才发现是藤西语的手机。估计是之前旅馆大婶给她换衣服时放在那里的,由于调了静音,他一直都没留意到。来电显示表明都是同一个人打来的——藤堂佑。
他盯着屏幕,就像面对恶魔一样,接还是不接呢?
犹豫了一会儿,他终于按下了接听键,而电话那头,藤堂佑差点儿喜极而泣:“西语,哥哥错了,你原谅哥哥好不好?快告诉我,你在哪里?”
司木翰顿了顿,压下心中斥责的念头,问道:“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藤堂佑愣了一下,神经瞬间绷得紧紧的:“你是谁?西语呢?手机为什么在你手里?”
“我是司木翰,西语正在睡觉,所以我帮她接了。”
闻言,藤堂佑像一个被点燃了引子的爆竹,“砰”地一下炸开了:“你……浑蛋!你对她做了什么?我不会放过你的!你……”
“对她做了错事的人……”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司木翰朝床上看了一眼,起身走到窗边,这才再次开口,“不是你吗?”
“你……我不会放过你的!如果你敢动西语一根汗毛,我就杀了你,杀了……”
“喂,司木翰是吗?”被藤堂佑大吵大嚷引来的林振源一手抢过手机,一手捂住藤堂佑的嘴巴,“我是校医,告诉我西语在哪里。”
司木翰倒也干脆,说道:“在海边的海之角旅馆204房间。”
“好的,我们马上到。”挂了电话,林振源正想对藤堂佑说出地址,却见他已经发了疯似的跑向车子。
“喂,你等等我啊!”苦命的林振源只好用尽全力奔跑,惊险万分地在车子发动的前一秒上了车。
“藤堂佑,我告诉你,你不要开得这么快,我……”
“吱——”后退,紧急刹车,转弯。
“咻——”车子像离弦之箭一样窜了出去。
林振源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头差点儿碰到车窗上,他脸色煞白地抓着扶手哀号道:“啊啊啊,我的爱车!藤堂佑,我要和你绝交——”声音绵长,在寂静的马路上显得异常刺耳。
几分钟之后,车子在旅馆前停下,藤堂佑连引擎都没熄,打开车门跳下来,径直冲进去。可怜的林振源趴在座位上,一边心疼自己的爱车,一边安抚狂跳的心脏,还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先生,请问是要住宿吗?虽然已经过了半夜,但房费还是……”未等大婶说完,藤堂佑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大婶想跟上去阻拦,林振源及时出现并解释一番,总算免去了麻烦。
藤堂佑找到204房间时,房门开着。其实司木翰一直没关门,一来是为了方便大婶进出,二来是为了避嫌。
沂水镇民风纯朴,年轻男女出来住旅馆,是会被人议论的。
藤堂佑进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扑向藤西语,却被司木翰拦住了。
“嘘,别吵醒她了。”司木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藤堂佑本来张嘴要骂人的,拳头也抡起了,最后硬是忍了下来。他上前去探了一下藤西语的额头,再看脸色无异样后,才回头对司木翰说道:“是你带她来的?真是谢谢你了。”话是这么说,拳头却如流星一样挥了过去。
司木翰根本来不及躲闪,被揍得后退了三步才勉强站稳,下巴像脱了臼似的,好一会儿才能活动。虽然如此,他也没有出声,咬牙忍着。
站直后,他目光如炬地迎向再次挥拳的藤堂佑,说道:“这么激动干什么?西语是你的亲妹妹吗?”
“你……”
拳头在司木翰的鼻梁前陡然停住,微微有些颤抖。两人对峙着,凌厉的眼神仿佛要将对方一秒斩杀。
“就算不是又怎样?你永远也无法从我身边夺走她!”藤堂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试探成功了!司木翰心里一阵激动,却不敢表现出来,冷笑着回应道:“是吗?那就试试吧。”
“你……”藤堂佑收回拳头重新挥出,这一次,他要把司木翰打得满地找牙,再也不敢见西语。
但司木翰又岂是轻易就能被人打的?
刚才那一拳是他有心忍让,要论打架,从小就学习跆拳道的他怎么可能输给别人。他左躲右闪,让了三招,心想着足够了吧,暗自攒力,瞧准了空子,流星似的出拳击向藤堂佑的腹部。
这一拳如果真的命中,藤堂佑不被打趴下才怪。说时迟那时快,林振源从后面扑上来握住司木翰的拳头,惊险地化解了危机。
“你们疯了吗?在旅馆里大打出手,是想上明天沂水镇的头条吗?”他们说话间,大婶在门口探头探脑,满脸担忧。
司木翰和藤堂佑对视一眼,又别开脸,同时哼出声来。
林振源把藤堂佑推到床边,隔开两人,随后便俯身查看藤西语的情况:“她怎么了?”
“应该是冻着了。”司木翰说道,“我遇见她之前不知道她在海边哭了多久,所以才带她到旅馆来,换上干净的衣服,还灌了一碗姜汤。”
说话间,藤堂佑听到换衣服一事,又忍不住想揍人:“你占她便宜?”
司木翰轻蔑地看向他:“旅馆大婶帮忙换的。”
“对对,是我换的。”大婶忙不迭地跑过来证明。
藤堂佑被堵得无语,白了司木翰一眼,把脸别到另一边。
正好林振源也查看完了藤西语的病情:“堂佑,有什么话还是以后再说吧,先把西语带回家,我也回家拿点儿药品,她这烧没那么容易退,要输液才行。”
听了这话,藤堂佑和司木翰两人都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反倒是旅馆大婶松了一口气。她后悔让司木翰住进来,刚才也吓得差点儿报警。她这家旅馆虽小,口碑却好,要是有人打架滋事,这传出去,多年苦心经营出来的声誉就毁了。所以她跟前跟后地准备,高兴得不得了。
而那边,藤堂佑已经小心翼翼地抱起藤西语,经过司木翰身边时,他冷哼道:“以后不准你再接近西语!”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林振源拍了拍司木翰的肩表示歉意,然后拔腿追上去。为了防止藤堂佑再折腾他的爱车,他必须紧随左右。
司木翰侧身站在原处,冷眼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处,嘴唇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藤堂佑今晚已经承认和西语不是亲兄妹了,接下来他只要证明她就是惜瑜,就可以随时带她走了。为了这等待已久的时刻,他是能忍的,这也是他告诉林振源旅馆地址,让藤堂佑把西语带回家的原因。
“细心地照顾她吧,藤堂佑,这也许是你们最后的相处时光了。”他低声说道。
由于已是深夜,司木翰干脆在旅馆里待到天亮。回到家时还没到6点,他以为大家都没睡醒,没想到走进去,就见爸爸和顾惜涵坐在大厅里。华丽的水晶灯还亮着,咖啡壶里的咖啡已喝光,两个空杯子放在茶几上。
“说,你一晚上去哪里了?”司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起来十分严肃。
“在旅馆待着。”司木翰一边说一边抬脚走向楼梯。
“旅馆?”顾惜涵一阵风似的跑过去拦下他,“是和藤西语在一起吗?”
司木翰定定地看着她,将她惊慌而又佯装镇定的表情看在眼里,冷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荒唐!”司父再也坐不住了,一拍茶几站起身,杯子微微蹦起,发出“哐”的一声。
他大步走到司木翰身后,说道:“别忘了你是有未婚妻的人!”
司木翰缓缓转过身,说道:“爸爸,我有喜欢的人了,请帮我解除这个婚约。”当初说订婚,也是被两家长辈赶鸭子上架的,顾惜涵的妈妈身体状况不好,病得糊里糊涂,为了让她开怀点儿,他就默认了。但他一直都没给过顾惜涵希望,说得明明白白,不过她似乎不这么想,总以为缠久了就是她的,是时候该纠正一下了。
“不行!”司父脸色铁青,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长辈们的约定怎能当儿戏?你不怕丢人,我们可丢不起。”
“难道我的幸福比不过你们的面子吗?”司木翰大胆地迎上司父的目光,神情很坚定。
从未被这样公然回击的司父顿时怔住了,等到回过神来,怒气开始无边地蔓延。
接下来是该挨骂还是挨打?司木翰等待着,一旁的顾惜涵却忍不住哭了。
“司木翰,我们相识十年,难道比不过一个相识才几个月的藤西语吗?”泪水顺着白玉似的脸庞滑落下来,她刚擦去,更多的泪水又滚落下来了。她紧咬下唇隐忍着,梨花带雨又暗含倔强,可惜没有勾起司木翰的同情心。
“快向惜涵道歉!”司父更加生气了,大声命令道。
司木翰再次拒绝道:“我不认为我有说错或做错的地方。”他看向顾惜涵,问道,“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我喜欢的只有惜瑜,为什么你还要一厢情愿喜欢我?”
“喜欢就是喜欢,根本不需要理由。”
“这是真正的喜欢吗?不会是你觉得惜瑜喜欢我,所以你也要喜欢我吧?你一直很努力地想变成惜瑜,吃的、穿的、用的、喜欢的东西……”
“住口!”顾惜涵大叫一声扬起手,本来是想扇他一个耳光的,最终没能狠下心,手僵在半空中,半天都打不下去。
手颤抖着,她的心也在颤抖。不可否认,顾家从孤儿院把她领养回来之后,她是想完全取代惜瑜。惜瑜喜欢白玫瑰,她也要求自己喜欢,尽管她原本喜欢的是蔷薇;惜瑜喜欢画画,但画得很糟,她就故意画得一塌糊涂,还有惜瑜喜欢司木翰,她也喜欢。她所有的一切都比照惜瑜而来,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担心再被抛弃。一年又一年下来,她不再是原来的自己,变成了一个陌生的顾惜涵。只是这么多年,她很庆幸有一样是跟着自己的心意走的,那就是喜欢司木翰。
她清楚地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妈妈牵着她的手去公园,那时候妈妈的身体十分虚弱,走两步就要停下来喘一会儿。她们俩走走停停,最后在一架秋千前的椅子上坐下。对面是梧桐树,正值秋天,落叶铺满地面。秋千前面是一片沙地,有个小男孩拿着树枝蹲在那里写写画画。
男孩低头画得很认真,长长的刘海儿半掩着眉眼。
顾惜涵很好奇,偷偷跑过去看,只见沙面上画着一团乱糟糟的线,根本无法辨认是什么。
“真难看。”她嫌弃地说道。
“难不难看关你什么事?走开!”男孩猛地抬起头,那冰冷的眼神差点儿把她吓到。但随即又为他的面容发出感叹,他长得真好看。
对,真好看。尚且年幼的顾惜涵还不知道司木翰除了五官长得好,气质也是越来越好。以至于后来每次见面,她都会为此暗自赞叹。
怀着这样的心情,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无关顾惜瑜,无关其他一切,是发自内心的,在第一眼就为之钟情。
她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这种感觉,直到长辈决定为两人订婚才敢大声说出口。
“我喜欢你”虽然只有四个字,却包含了太多无法为外人所知道的痛苦,司木翰体会不到、不认同就罢了,怎么能当着他爸爸的面质疑她呢?
顾惜涵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快要裂开了,她无力地收回手,转身跑上了楼,用力关上了房门。
“司木翰,跟我到书房谈谈。”司父瞪了儿子一眼,径直走向书房。
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还有什么要谈的?司木翰跟在后面,并不打算妥协。
进了书房,父子两人面对面坐着。司父努力压抑住怒气说道:“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就转回原来那所学校读书。”原本是因为他调到这边的公司来做总经理,才把司木翰转过来在这边上学的,现在为了隔开司木翰和藤西语,他觉得很有必要采取点儿措施,特别是在妻子因为一时舍不得好友顾夫人而迟迟没过来,他刚上任工作又忙的情况下。
“爸爸,您没有见过藤西语,为什么就先入为主地否定她了?”刚才在顾惜涵的面前,不太方便说出自己的猜测,现在,司木翰考虑是否要告诉爸爸,藤西语很可能就是顾惜瑜这件事。
“她再好我也不想见。翰儿,顾妈妈失去惜瑜已经饱受打击了,你想退婚再打击她一次吗?这样做对得起顾家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惜瑜,要是让她知道你这样伤害她的家人,她能不怨你吗?”司父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威胁与说服一起用上了,就是想要打消司木翰取消订婚的念头,但他显然低估了儿子的意志。
司木翰正想着怎么引入这个话题,于是顺着往下说道:“爸爸,她不但不会怨我,还会很高兴,反之,我和顾惜涵订婚才会打击她。”想起西语之前骂他是骗子,他的心情蓦地好转。
她对这件事的反应越大,就越说明她喜欢他。寻寻觅觅这么多年,能找回失去的人的几率有多大?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上天把她送了回来,不得不说是命运的眷顾。
想到这里,司木翰的眼里涌起一丝暖意,荡漾着罕见的柔情。这样子落入司父的眼里,让他感到事情非常严重,到了不得不插手的地步。
“那你就是执意要跟那个藤西语纠缠了?”司父“腾”地站起来,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是的。”司木翰也跟着站了起来,准备结束谈话,“爸爸,您没有必要做些什么,解除婚约这件事,我会尽量做到不伤害任何人。而且我还保证,顾阿姨会非常高兴,也许她的病还能不治而愈。”
“怎么可能?她病了10年!”自己的儿子一向做事谨慎、不吹牛,可到了沂水镇之后怎么变了?对了,是藤西语,一定是藤西语改变了他。司父把儿子的反常归结于藤西语的原因,顿时起了要找她谈谈的念头。
而作为儿子的司木翰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他微微一笑,十分有礼貌地说道:“爸爸,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已经掌握了惜瑜的线索。”
“什么?是真的吗?”司父听了又惊又喜。顾惜瑜失踪十年,顾家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和金钱寻人,能找到她的话……不过这事和藤西语有什么关系?儿子不是在忽悠他从而达到转移话题的目的吧?
“你说清楚一点儿。”他急忙招呼司木翰坐下,打算了解一下细节。
可司木翰并不打算透露太多,一晚没睡已经够累了,回来还要应付顾惜涵和爸爸,他一点儿精神也没有。再说,惜瑜的事他要百分百确定了才能告诉大人。于是他摇了摇头,说道:“爸爸,我只能说这么多,但是有一点希望您知道,就是关于惜瑜的行踪这事只有藤西语知道,所以我希望您给我一点儿时间,不要直接去找她,可以吗?”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司父,神情异常坚定,就连司父这种在商海中浮沉了几十年的老手也不得不为之震撼,同时也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
“我可以答应你,”司父想了想,点点头,提出了一个条件,“但是,你要在一个月之后给我满意的答案。还有,我还是反对你和藤西语来往。”
司木翰自信地握住他的手,说道:“不,您不会反对的,等一切真相大白后,您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