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宾带着方主簿一路走到城头之上,然后他极目远眺,恰好看到正行进而来的那队官军。
只见这队官军,领头的一名骑士手持日月浪涛旗,其余的骑兵呈“人字形”紧随其后,这些骑士穿的一水儿的红色棉甲,在茫茫白雪中别样的红。
在这队骑兵后面,则是一大群被捆扎住的流民。
待这队官兵奔至城门左近,晏子宾便气运丹田,朗声大喝道:“城下的官军都给我站住。”
他这一嗓子喊下去,城下的官兵骑士都勒停战马,仰着头往城头上看。
“你们的主官是谁,出来答话。”晏子宾居高临下,气势十足道。
“我就是。”刘仁玉越众而出回复道。
“我且问你,流贼是你们打跑的?”晏子宾问道。
“正是。”
“你们辛苦了,我代表本县百姓谢谢你们了,目前其他地方的流贼还有很多,你们这就快些去剿贼去吧。”晏子宾挤出一点儿笑容,规劝道。
“剿贼是咱们的本分,我当然会去的,只是这些投降的流民没有饭吃,我行军打仗也没有带额外的粮食,所以我想.........。”
刘仁玉话音未落,晏子宾马上就截断他的话道:“想都不要想,如今延绥处处闹饥荒,赋税都收不起来。咱们这里的府库空空如也,粮食一粒也没有,银子一钱也见不着,就连粮仓里的老鼠都要饿死了,银库的大门儿就算开着,盗贼也不光顾,所以要想咱们米脂捐输钱粮给你们,我只能说三个字,没门儿!”
晏子宾这句话说完,刘仁玉还没有什么反应,同行的刘武国可不干了。
只见刘武国拍马越众而出,怒声道:“我说你这大头巾,好没良心,若不是咱们替你解解除流贼的围困,你还能站在这儿说话,只怕早就被流贼抓起来杀掉了吧,咱们是你的救命恩人,找你要点钱粮你居然还不给,这像话吗?”
“你这臭丘八,贼配军,怎么说话呢?朝廷养兵千日,如今用你们一下,不很正常嘛,杀贼是你们该做的事,本县为何要谢你们?”晏子宾翻个白眼,大声回复道。
“好好,你是文官你厉害,我不跟你争,我只问你一句,杨制帅要咱们招安流贼你晓得不?”
“这还用你说,本县当然晓得。”
“杨制帅要招安流贼,曾下令陕西各州县全力配合此事,如今咱们招安了3000流民,你要拿出些钱粮来赈济这些流民,不然我就去杨制帅那里告状,说你不配合招安的工作。”刘武国威胁道。
“配合工作,总要有配合的能力才能配合,如今米脂府库空虚,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是杨制帅亲自到米脂来,本县也是这句话。”晏子宾无动于衷道。
“你个驴日的,气死老子了。”刘武国见晏子宾死活不肯派发钱粮,而且根本不认他们官军的救命之恩,话还说的不好听,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发怒了。
“咵”的一声,愤怒至极的刘武国将随身佩戴的雁翎刀拔出来,紧紧握在手中,然后瞪着眼睛狠狠地盯着晏子宾。
“你这贼配军盯着我作甚,难道你还想杀官造反不成?”晏子宾见刘武国一副要砍死自个儿的样子,却丝毫也不害怕地说道。
“咱老子不敢造反,就是气不过你这个驴日的,哼!”刘武国咬着牙,使劲把雁翎刀使劲掼进刀鞘,恶狠狠地回复道。
“这就对了,你们若是缺钱粮,到别处去要,米脂县这里你们就不要再打主意了。”晏子宾又出言规劝道。
“哼!...........。”刘武国黑这个脸,一声不吭。
此时,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两位朝廷命官吵架的刘仁玉发话了。
他满脸含笑地望着晏子宾道:“这位知县,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说我想拿出银子找你们米脂的商家买点儿粮食。”
啥!?
刘仁玉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全部傻眼。
“这厮是大明官军吗?”晏子宾惊诧道。
“这厮怕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吧!”刘武国摇头叹息道。
“这位刘大人真活菩萨也!”投降的流民们感慨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你说你愿意拿出银子来找咱们买粮食!?”晏子宾怕自个儿听错了,就又问上一遍。
“千真万确。”刘仁玉点点头,笃定道。
“好,你等着啊。”晏子宾先稳住刘仁玉,然后又对方主簿道:“快去把曹家的人叫来,叫他们卖粮食给这群丘八。”
方主簿答应一声,便一溜小跑朝着曹家大宅子跑去。
过不多时,只见一个戴着辽东貂皮六合一统帽,身上披一件貂皮大衣,脚蹬皂纹鞋,银盆大脸,浑身富态的中年男子,被方主簿带到了城头上。
“县尊,你找在下来有什么事儿吗?”那富态中年男子一见到晏子宾,就眼中满含着问号地询问道。
“流贼被城下的官军打败,流贼投降了,官军要粮食安置流民,咱们府库里没有,所以官军要找你买粮食。”晏子宾长话短说道。
“啥!?有这种事!居然还有官军买粮食赈济流民的事儿,县尊,我书读的少,你可不要骗我啊!”那富态中年男子嘻嘻笑道。
“我骗你作甚!你跟我来。”晏子宾说完,就招招手,带着那富态中年男子行至女墙左近。
来到女墙处,晏子宾便指着那中年富态男子向刘仁玉介绍道:“城下的那位,这是咱们米脂城里的粮商曹老爷,你如果要买粮食,就跟他商议吧。”
晏子宾做完介绍,就退到一边儿,让两位当事人直接对话。
“这位军爷,县尊说您要买粮食,是真的吗?”曹老爷问道。
“是真的,我要赈济流民,手上没有多的粮食,特地找你买。”刘仁玉回复道。
“哦,小的知道了,这个米价小的要跟您说清楚,现在是灾荒年,人多米少,米价比平时要高,除此之外,咱们米脂的粮食,大部分是从河东山西那边儿买来的,又加点儿运费,所以一石粮食要3两银子,您觉得这个价格如何啊?”曹老爷询问道。
“怎么这么贵,平时不才一两银子一石吗?”刘武国听到这个价格,觉得有些离谱,是以出言询问道。
“那是天启年间的价格了,小的刚刚不是说了嘛,现在是灾荒年,所以米价高了一点儿。”曹老爷解释道。
“我知道,我完全可以理解,我想问一下,你这米价,是脱壳的,还是没脱壳的。”刘仁玉问道。
“是没脱壳的,如果是脱了壳的,那就要4两一石了。”曹老爷回道。
“知道了,你这有多少存货?”
“咱们这里能卖的就只有300石,您要吗?”
“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咧,军爷您阔气,那咱们怎么交易呢?”
“打开城门,我带着人进来买。”刘仁玉回复道。
“不成,要是打开城门,你们冲进来,谁知道你们会做出什么事来,你们不许入城。”一直在旁边站着的晏子宾忽然开腔道。
“不开城门,怎么交易啊?”刘仁玉不满道。
“那还不简单,咱们用吊篮把粮食吊下城去,你们把银子放到空的吊篮里送上来就好了。”晏子宾回复道。
“要是你们收了我的银子,不给粮食我,我怎么办?”刘仁玉质疑道。
“切!你还怕咱们耍诈!?我还怕你们收了粮食,不给银子呢!”晏子宾反唇相讥道。
“这位军爷,您尽管放心,咱们做生意的讲究一个诚信,只要您把银子送上来,我老曹一定把粮食给您。”那曹老爷见两位文官武将斗嘴,便出言担保道。
“抱歉,咱老子跟你不熟,不知道你是不是讲究诚信。”刘仁玉摇头不信道。
“那就不用做这个交易了,你们这就走吧。”晏子宾不耐烦道。
“嘿,你他娘的,牛气什么?贤弟,不跟他们啰嗦了,今日老子心情很糟糕,咱们这就打进城去,自己去拿钱粮。”刘武国终于被晏子宾完全激怒了,他又把刀拔出来,做出一副要攻城的架势。
“你敢!?”晏子宾听到刘武国说要攻城,虽然嘴上还是一副强硬的语气,心里却是直打哆嗦。
“哥哥,不必如此,都是朝廷命官,连基本的信任都不能有吗?”刘仁玉先安抚住刘武国,然后又对着晏子宾道:“既然咱们都不放心,那就都出一个人质,等交易完成,再放归人质,如何?”
“照你说的办。”晏子宾答应一声,便朝着身后一望,结果恰好看到方主簿还有杨巡检都是一副老子不想去的神情。
“方主簿,本县还要在此坐镇,不能去当人质,就劳烦你去跑一趟吧。”晏子宾和颜悦色道。
“哎呦,别啊,堂尊,咱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您可不能让我去啊。”方主簿听说晏子宾要自个儿去当人质,马上就哭丧着脸哀求道。
“你这胆小鬼,我这是让你去官军那里去坐坐,又不是让你去敌营,你怕什么?”晏子宾骂道。
“不是敌营却仿佛就是敌营。”方主簿嘟囔道。
“他们还不是要派人质来,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就杀了那个人给你抵命就是了。话又说回来,你如果不去,我觉得你这个主簿也就不用再干了。”晏子宾威胁道。
“堂尊,您.......!?”方主簿听了这个话,对晏子宾感到很无语。
“别废话,我只问你去不去?”晏子宾又问道。
“属下只有去了。”方主簿无可奈何道。
“嗯,甚好,今日的事情结束以后,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晏子宾与方主簿说完话,便又转向刘仁玉道:“我们派米脂县的方主簿到你们这儿当人质,他可是正经的八品官儿,所以你们也得派一个有官职在身的人来。”
“没问题。”刘仁玉答应一声,便对着身边的杨德胜道:“德胜,你去走一遭吧。”
“好咧,我去去就来。”杨德胜点头答应道。
“我们这边儿派千总杨德胜做人质。”刘仁玉对着晏子宾说道。
“你们武人大多孔武有力,要是就这么上来,怕是不安全,我看就这样吧,你们把这个杨千总捆起来,再送上来,如何?”晏子宾要求道。
“驴日的,欺人太甚!”杨德胜听到这等话,顿时感觉受到了侮辱,他面红过耳,极为恼怒。
“德胜,大局为重。”刘仁玉规劝道。
“是,大人。”杨德胜努力压抑着怒气,回复道。
于是,双方各自把人质送到吊篮里,一个送到城头上,一个送到城下官军阵营中。
等心怀忐忑的方主簿被带至刘仁玉跟前,刘仁玉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指着一个马扎道:“方主簿在这儿坐坐,咱们军营里没有茶水,不能请你喝茶,实在是招呼不周啊。”
“军爷说的哪里话,若不是你们,米脂城说不定就要遭殃了,你们可是米脂的大救星啊。所以没有茶水喝不算什么的。”方主簿到了官军营中,当然要捡好听的话说。
“算你识相,还有点儿良心。”刘武国听到这番话,忍不住插上一句。
“好了,别说了,咱们先谈买粮食的事儿吧。”刘仁玉先出言止住话头,接下来又对着城头喊道:“人质已经送到,这就开始交易吧。”
“好,这就开始吧。”晏子宾答应一声,便让曹老爷带着城头上的民壮去曹家米铺去搬运粮食。
刘仁玉这边儿则取来900两银子,先行放在吊篮里送上去。
银子送上来以后,曹老爷命令自家的账房先生一个银子,一个银子的点验,看看是不是货真价实的银子。
等曹家的账房先生点验完毕,便对着曹老爷道:“老爷,我都验过了,都是货真价实的银子。”
“好,派粮食。”曹老爷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下令道。
过不多时,自有民壮将数百个麻袋从城头上直接扔下去,下面儿的兵士们则抬着粮食回到己方阵营中。
双方忙活了约摸半个时辰,才把这桩交易做完,然后双方交还人质,交易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