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梦?
一念幻想,脑海中之物。
醒来之后,才是真实。
常乐已经醒来,但眼前一切是否是真实,他说不清。
再无海风吹拂,再无那无边长礁分隔两界。
他抬头,看到的是令人感到压抑的暗红色天空。
有滚动的云,在那天空中不时向前,如同烈焰焚化万物后生成的浓烟,乌黑阴沉。
大地开裂,裂口中有橙红的火,不时喷发,熔化裂口旁边的岩石。
岩石化成了橙红的液体,在地面流淌,吞噬着可立足处。
这样的世界,有热量,但却没有生机。
过犹不及。无尽的冰寒与无尽的炽热并没有区别,都是死亡,都是毁灭。
常乐行于这无边的死亡世界,毁灭之地,小心地回避着那些不时喷发的火焰,绕过那一条条灼热的岩浆河流。
此地何地?
是否是另一个梦?
先前的世界若说是龙的残念,那么这里呢?
他突然想起了分隔两界的黑礁。
那一头长长的黑龙。
它最后说了一句什么来着?
常乐仔细地想,却记不起来。
似乎是很关键的一句话,但偏偏一切都记得,就是把它忘了。
平原无边,但在远处天边,却有一座高山。山色赤红,其上遍布裂痕,裂痕之中喷出橙黄及白色的焰光。
常乐望着那山,隐约感觉破局的关键便是那里,于是他一路向着那里走去。
但路上阻碍重重,前行中,竟然有一道巨大的地缝突然开裂,险些将他吞入无边的岩浆之河中。
他一惊之下停步,然后发现自己足底踩着一道金光,如同平地。
他愕然,然后小心地试探着迈步向前,发现自己步步脚下生光,便如同走在一条看不见的桥上,唯足与桥面相触,才可见那脚印大小的金光桥面。
他笑了,然后大步向前,再不怕脚下开裂的大地与可怕的光焰。
有金光淡淡而起,托着他,护着他。
而在他身后,有一道长长的黑影,一路随着他的脚步而笔直或蜿蜒,如同一条黑色的长龙,因他的出现而生,因他的行走而长。
远山远在天边,但天边却并不遥远。
常乐觉得自己没用多久便轻易来到山下。
他抬头望着山上,然后举步走了上去。
山脚无路,皆是绝壁,岩石如同利刃般突起,阻挡住任何试图攀爬山峰者。但常乐本不用攀扯,举步行走,自有金光为阶为路。
山中本无道,常乐要上山,便有了道。
很快,他来到峰顶,然后见到一座赤岩宝座。
宝座之上坐着一个人,面色隐约发青,其上有暗色的纹路在游走,仿佛是一条条暗藏在皮肤之下的小龙。
那人静静地闭目端坐在宝座上,正不断吸纳着峰顶上浓黑的云气。
“荀子期?”常乐愕然,忍不住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宝座上,荀子期猛地睁开双眼,当他发现常乐正站在自己面前,不由露出惊骇的面容,随后又冷笑:“这种低级的幻觉,又能奈我何?”
常乐缓步向前,问:“这是哪里?”
“退散!”荀子期厉喝,只手撑出,空中一时暗云凝聚。
常乐挥了挥手,有金光起,那些暗云便尽数消散。
荀子期皱眉,双手同时推出,一时间,妖风呼啸而来,浓云落地化成巨龙之形,向着常乐扑来。
这有点麻烦……
常乐正思索着对应之策,却突然发现那云龙自中间裂开,分为两部分,各向自己的左右而去,又消失在自己身后。
他看不到身后景象,但荀子期看到了。
常乐身后,一路行来的地方,有暗影浮起,如同一条黑暗巨龙。巨龙抬头,张口,将那云龙吸入口中,吞入体内。
然后又静静伏下。
荀子期瞪大了眼睛,看着常乐。
“你是真的常乐?”他问。
常乐点头:“当然是我。这是哪里?”
荀子期猛地自那宝座上跳了起来,大叫:“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这里是我的世界,是我的!你怎么可能……”
“你的世界?”常乐不能理解这种说法。
你何时有资格,能如神般拥有一界了?
他转头,环顾四周。
然后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与荀子期相遇时,他说过的话。
经历地狱吗?
这里岂不就是地狱?
他看着山下不时喷发的焰泉,看着开裂的大地,看着那能呛死人的浓烟,然后转过头,问荀子期:“这便是这些年来,你的经历?”
荀子期全身颤抖,仰头向天,狂叫道:“他为何会在这里?!”
无人回答。
荀子期双眼发红,皮肤上的暗纹流动更疾,他大叫一声,有数道暗纹自脸上剥离,化成了血色的小龙。
小龙咆哮,声震天地。
常乐却并没什么感觉。
他已见过那无边的大海,已见过那分隔两界的黑色礁岛。
那么这小龙又算什么?
小龙爆裂,化成了血色的漩涡,每一道漩涡,都引动了一道九天之上的狂流。狂流带动浓烟般的云四面八方集中过来,甚至将一线天空也撕了下来,融入其中。
荀子期狂啸着,双掌慢慢抬升,那些漩涡便开始凝聚成龙形。
蓦然间,一道影疾掠而来,一把拉住了常乐的手,向着山峰一面掠去。常乐一时愕然,没有反应过来,便被那人拉到崖边,随着那人一跃而下。
那人背后突然生出双翼,借着风力扶摇而起,接着便掠向远方。
常乐回头,只见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峰上,有数条黑中透着红焰的巨龙在渐渐成形。
荀子期的狂啸声,越来越远,终不可闻。
那人拉着常乐,不知飞出几百几千里,才快速地落在了一片石林之中。
落地后,那人松开常乐,靠着一根石柱坐了下来,不住喘息,道:“算你走运,正赶上我去杀他。奶奶的,不想这小子又变厉害了!”
常乐打量那人,发现是一个又高又瘦的老者。
他忍不住一笑,想起了一句俏皮话——您老还真是“高瘦”。
老者一头白发披散着,额上一条黑色头带,身上一件黑色轻甲,长长的胡须落在胸口处,随着胸膛起伏。他看着常乐,问:“人族?”
常乐点头:“这是哪里?”
“是梦里。”老者咧嘴笑了笑。
“真是梦里?”常乐问。
老者点头,又摇头:“对有些人来说,便是梦里。对有些人来说,便是一方世界,比最真实世界的还真实。”
“那又究竟是何处?”常乐不能理解。
“都说了是梦里。”老者瞪了他一眼。
“那您又是谁?”常乐问。
“老夫苏汲。”老者道,“你叫什么?”
“常乐。”常乐答。
“这名字有趣。”苏汲笑,“知足者常乐。看来你这人容易知足。”
常乐笑笑。
“常乐”这个名字,已然响遍全天下,不论人族妖族或是其他什么有智生灵,皆当听过。苏汲竟然不知,可见并非是“人间”生灵。
难道说,这里真的只是一场梦?
常乐回头,望向荀子期所在的那一方。
“你是怎么进来的?”苏汲问。
常乐摇了摇头,反问:“您呢?”
“说来话长。”苏汲长叹一声,“还不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事?以为进入了宝地,便能得天大好处,不想却被困在这大梦之中,永远无法醒来。”
“此地是否还有别人?”常乐问。
苏汲点头:“有倒是有,但要说是别‘人’则不准。除了那个家伙,你是这些年来,第二个进入这里的人族。”
“你为何要救我?”常乐问。
苏汲一怔,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嘀咕道:“是啊?我为何要救你?也许只因为那家伙要杀你吧。”
“嗯。”他点了点头,“你是人,我乃妖,我会救你,必是因为这个。”
他笑笑:“反正这里是梦中,梦里世界,也不必讲什么人与妖的生死恩仇。我救了你,你不会恩将仇报吧?”
常乐摇头:“我的亲友中,倒也有妖族。”
“也是。”苏汲点头,“否则你也不能来到这里。”
他突然想到什么,盯着常乐认真地看。
“怎么?”常乐问。
“你小子,不会也像他那样,最后变成我族中的怪物吧?”苏汲看着常乐,眼中充满了担忧。
常乐笑着摇头:“我与他不同。”
然后他望向四周。
石林无边,遮挡视线。
天空中,浓云滚滚。
依苏汲之言,看来荀子期是在这里通过某种特殊的方法,由人而化为妖身,并且不但复活了神火龙皇,还得到了极为邪异的更强力量。
可这里究竟是哪里?
真是一处幻境?
还是由某种强大无比的神念,构成的另一界?
他回忆着方才,回忆着那无边大海与黑礁。
那里,又何尝不是梦境?
“你在想这里的事?”苏汲竟然看穿了他的心思。
不及他回答,苏汲便笑:“不用奇怪,每个初来这里的,都会费脑筋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是已经想明白,还是已经放弃去想了?”常乐问。
“我是想明白了。”苏汲说,“这是另一个世界,并不真正存在,而是……”
他连比划带说:“而是一个神念构成的虚幻的世界。虽然虚幻,却又真实……怎么说呢,我不会你们人族书生那种掉书袋的说法,又不知怎么用实在的语言来讲……”
“我们的身体,并不在这里。”常乐说,“只是神念进入此地,便如平时神念自缩而入自己神火宫世界一般。”
“对,是这个意思!”苏汲点头,“你小子行啊,这么一讲,实在好懂!我先前怎么没想到?”
“是不是神念被困在这里,便再没办法出去?”常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