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之外,少年们焦急地踱着步。
也只能是远远地踱着步。
莫非满头是汗,脸涨得通红,盯住大牢正门不住嘀咕:“都已经这么久了,怎么还出来?”
“不要急躁。”身后马车中传来凌天奇的声音。
“我们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当然没法像师父您那么镇定。”莫非抱怨着。
“镇定个屁。”马车里传来灵秀心的声音,“你们进车来看看,你们师父眼睛都已经红了。”
“别拆台啊……”凌天奇弱弱地嘀咕。
少年们才终于笑了笑。
“他们进入了这么久,少爷怎么还不出来?”小草握住了梅欣儿的手,一个劲儿地问。
梅欣儿又能怎么答,只是安慰。
蒋里负手而立,眉头深锁。
他早已彻底说不出话来。
大牢之内,某间屋中,有清瘦老者静静而坐,慢慢地品着他那杯极淡的茶。
海生立在门边,回头看看秦士志,忍不住说:“相爷,已经是第七声了。”
“这孩子的意志之强,令人叹服。”秦士志点头称赞。
“万一他挺不住认了,可怎么办?”海生有些焦急。“到时您也不好说话啊。”
“七针亦不能屈,剩下的三针又能如何?”秦士志笑。
“可您当初也说过,人到达极限后,哪怕加一株草的重量,力士也会被压倒啊。”海生说。
突然间,他一怔,意识到了什么。
秦士志在笑。
夺魂针共计二十针,常乐已然受了七针,秦士志却说剩下只有三针……
那便是他早有打算,要让常乐受满十针。
“相爷,您心里有数,常乐却未必有。”海生急着说,“万一他以为还要再受十多针,便挺不住了呢?”
“那便不值得我来器重。”秦士志说。
“这般刑罚,换成是我,怕也挺不下去。”海生忍不住说。
“常乐知道我会来救他,所以便挺得住。”秦士志问。
海生想了想,又说:“相爷,我再多句嘴——常乐到时会不会怪您出面太晚?”
秦士志笑:“其实,他知道我已经来了。”
“什么?”海生愕然。
“他的那些师兄弟与他的友谊比血还浓。”秦士志说,“所以他能确信,在他被抓走后,同门便会立刻赶到相府找你,我也会立刻赶到大牢,以防他真出什么闪失。他自会计算时间,便当知我已经到了。”
“可若如此……”海生不解。
您来了却不救他,故意让他受苦,岂不是让他心生怨恨?
“他自然也知道,我是故意让他在受苦。”秦士志说。
“您……这又是为何?”海生不理解。
“知道我会护着他,便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地动手杀人,无视熊雨欣的身份和莫初雄的地位,这是懂得把握机会利用权势靠山,但也是狂妄目无尊上,拿尊长当傻子。”秦士志缓缓说道,“我被他如此利用,难道应当一笑置之?孩子耍小聪明,自以为耍了大人,便会暗中得意,大人若不出手教训,将来还得了?岂不是常常要被这孩子当傻子耍?所以得让他明白——孩子总归是孩子,大人永远是大人。不应总在大人面前耍什么小聪明。孩子嘛,总归还是要乖一些,听话一些,才讨人喜欢,才能从大人手中,多得糖果,少得责罚。”
海生明白了。
所谓的恩威并施,其中大有学问。
“海生要学的,还很多啊。”他不由感叹。
秦士志一笑:“走吧,走到那里时,这第十针便也扎完了。”
说着,他缓缓起身。
海生相随于后。
刑房中,第十针缓缓刺入常乐最后一指,常乐四肢抽搐颤抖,全身脱力,却仍因为这强烈的痛楚,而再度惨叫。
他十指中都插着长针,冰与火之力肆虐于四肢之中,不断折磨着他,无一刻安闲。
他十指滴着血,早染红了衣袖,染红了地面。
莫初雄冷冷看着,心中的恨意略有缓解。
“如何?还要坚持?”他问。
常乐费力地抬起头:“你会后悔。”
莫初雄冷哼一声:“继续!”
军官弯下腰来,便要去脱常乐的鞋子。
“这是怎么了?”
此时,有一个老者的声音传来,莫初雄面色一变,急忙起身迎向门口。
秦士志缓步走了进来,海生随行于后。
“相爷,您怎么来了?”莫初雄一脸惶恐。
“听说常乐被你抓来了大牢中,我便想着得来看看。”秦士志望向常乐,假装惊讶:“怎么用上了如此大刑?”
“相爷,此事,请听下官细说。”莫初雄忙着请秦士志坐下,自己立于一旁,便要解释。
“先把这孩子放下再说。”秦士志说。
莫初雄急忙下令,几名军官一起上前,将常乐从刑架上架了下来,放到那铁椅之中。
海生望向秦士志,见秦士志没进一步表示,便没有上前。
常乐坐在铁椅中,十指上仍插着夺魂针,虚弱得连呼吸之力几乎都要失去。他倚着椅背,勉强眯眼看着秦士志,心中恨意狂涌。
他明白,秦士志早便来了,是故意要让自己受这一番苦。
他知道,秦士志便是要让他知道,今后自己面对这位国相时,应该是什么态度。
你可以借我的势,可以利用我,但你要知道,你的心思想法我都能看得清楚明白。如果我心中不喜,自然会有种种手段治你,但你明里却还要感我的恩,念我的情。
这便是本相的手段。
今后在本相面前,当如何自处,你应该已经明白。
这便是秦士志恩威并施的手段。
虽将自己下了刑架,但却不拔针,亦是手段。
亦是警告。
亦是惩罚未完。
此时,秦士志才示意莫初雄说下去,全听过后,缓缓点头:“熊雨欣乃未来皇子妃,遭遇不测,令人惋惜,亦令人震惊。审理此案,使用怎样手段都不过分,涉及任何人也都要严查。哪怕他是高官子弟,权贵门人。”
“下官正是本着这一点,才将常乐捉拿至此。”莫初雄说。
“但此案,还有疑点啊。”秦士志话锋一转。
“那日常乐曾与穆国学子木凌天交手,据我所知,是木凌天攻击我大夏巡防在先,常乐仗义出手在后。若他是凶手,又怎么会故意生事,引起别人注意?”秦士志问。
不及莫初雄答,他又接着说:“青芒节一案中,共有四位受害人,雨欣丫头和丫鬟在一处,另外一对情侣在另一处。这四人同日受害,当有所关联吧?莫大人又是否仔细查过?”
莫初雄脸色数变。
他不是官场新手,自然知道秦士志这一番话的意思。
表面上他提的是案子的线索和疑问,实际上,却只是暗示他——此案,不要将常乐牵连其中。
便算真是他做的,本相也要你打掉牙吞下肚。
如何?
所以,莫初雄虽铁青着脸,心中恨恨,却并没有与秦士志再深入探讨案子的细节,而是急忙躬身拱手:“经相爷一提,下官才发现此案确实办得草率了。相爷放心,下官定会细加调查。至于常公子,下官自会找名医为其医治,好生道歉。”
“道歉便不必了。”秦士志一笑,“你身为刑部次卿,查案本便是你的本分。你行本分,该赏才对,怎么能罚?至于医治……常乐是御火者,火力恢复便能自愈,何况还有海生?”
海生这时才缓步向前,来到椅边。
他轻轻抬手,十道紫焰便将常乐指尖十针缠住,刹那间,十针之力尽被封印,随着他大手一挥,全数自常乐指中脱离。
十道紫焰转眼封住常乐伤口,止住流血,再进入常乐指中,为其疗伤。
铁椅之力,完全被这些紫焰视如无物。
常乐感应到那十道紫焰之力渐向体内而去,却是心中一惊,急忙缩手。
海生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离了铁椅,他神火宫立时解封,他便立刻调动神火力量,将那十道紫焰挡在外,不让其有机会进入神火宫附近。
海生面容微微一动。
但终未出声。
虽然火力恢复,但先前的痛楚与折磨,仍是让常乐难以自如行动。海生便这么扶着他,来到秦士志面前。
“多谢国相……”常乐费力地抬手抱拳一礼。
“回去好好休息,海生自会为你疗伤。可莫要误了与穆国学子的大比。”秦士志笑着说。
常乐虚弱地点了点头。
“走吧。”海生扶着他,离了刑房而去。
刑房中,莫初雄垂首而立。
秦士志挥了挥手,示意诸人退下,然后问:“心有不甘?”
“种种证据显示,雨欣必是为他所杀。”莫初雄声音哽咽。“她正值青春年华,又做错了什么,要落得如此下场?”
秦士志明白,他的泪不是为外甥女而落,却是为未来皇子妃而落。是为他失去的机会与地位而落。
皇子妃?
那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这希望,本便是因为知道她必死无疑才给你的。
还真当真了?
以为我不知你也是有野心的人,控制于掌中尚可尽心尽力,若放到指掌之外,便要起别的心思?
“人生诸事,都要以大局为重。”秦士志说,“这次穆国学子虽是以民间比试名义发起挑战,但谁都知道,这是穆国的试探。穆国势强,我大夏力弱,若能与之联手,倒是一桩美事。但,是与其联手制衡雅风诸国,还是受其驱策成其门下鹰犬,却大有不同。你可懂?”
莫初雄一怔,细思后垂首:“您的意思,下官明白了。下官当以国事为重。”
秦士志点头,笑容清浅如他的茶。